但他更清楚的是景琰的处境和意图。皇帝需要向朝臣展示他并非一味偏袒,他懂得制衡,在乎“人心”。这道旨意,就是皇帝权衡之后,抛给清流和朝臣的一个交代,一个安抚。
而他林夙,就是这个交代里,被稍稍收紧的缰绳。
他必须接受,也必须让东厂适应。因为这是景琰的意志。
旨意颁布后的几天,东厂的行动肉眼可见地“规范”了起来。
之前那种直接闯入衙署拿人的场面不再出现。东厂的番役们更多地开始进行外围调查、暗中取证。抓人之前,需要准备厚厚一叠案卷,列出人证物证。审讯过程也被严格要求记录在案,虽然诏狱里的手段依然不会温和到哪里去,但至少表面上,不再有“李德海式”的意外发生。
这种变化,最初让一些官员感到不适,仿佛习惯了狂风暴雨,突然变成了和风细雨,反而更加提心吊胆,不知道这平静之下酝酿着什么。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人开始试探这新规矩的边界。
户部一个负责漕运账目的小主事,此前因为拖延新政要求的账目清查,被东厂“请”去问话,吓得魂不附体。如今在新规矩下,他发现自己只要咬死不认,东厂似乎也不能立刻把他怎么样,因为直接证据的收集需要时间。他的胆子便渐渐大了起来,甚至暗中串联了几个同样被新政触犯利益的同僚,开始在账目上做更隐蔽的手脚,企图蒙混过关。
类似的情况,在几个不太紧要的衙门里悄然发生。新政的推进速度,明显放缓了下来。一些原本已经迫于东厂压力而配合的官员,也开始出现了阳奉阴违的苗头。
消息通过各种渠道汇总到景琰这里。
他看着各地报上来的、进度明显迟缓的新政落实报告,眉头紧锁。他知道这是必然的阵痛,一旦施加在反对派头上的恐怖压力减轻,反弹和懈怠是不可避免的。他内心认同林夙之前的手段虽然酷烈,但效率极高。可现在,他不能表露出来。
他必须在“效率”和“稳定”之间找到那个艰难的平衡点。
这一日,景琰召见了首辅方敬之和几位阁臣,商议新政在地方推行遇到的阻力问题。
方敬之捻着胡须,缓缓道:“陛下,新政乃长久之计,不可操之过急。如今东厂行事渐归正轨,朝野非议稍平,正是稳扎稳打之时。地方豪强抗拒,当以疏导、劝诫为主,辅以律法威严,循序渐进,方是正道。”
另一位阁臣也附和道:“首辅大人所言极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治国当以仁德为本,苛察之政,恐非长久。”
景琰听着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心中一阵烦躁。他何尝不想以仁德治国?可现实是,那些地方豪强、贪官污吏,谁会跟你讲仁德?他们只会利用你的仁德,变本加厉地侵蚀国本!
但他不能直接反驳,只能淡淡道:“诸位爱卿言之有理。然新政关乎国运,亦不可过于迟缓。还需督促地方,加紧办理。”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他坐在权力的顶峰,却发现自己能被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拉扯、束缚。他需要林夙那样的利刃,却又不得不亲手给利刃套上鞘,以免伤及自身。
退而求其次的结果,往往就是事倍功半。
就在朝堂上下似乎逐渐适应这种“戴着镣铐跳舞”的新节奏时,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再次将微妙平衡打破。
京城西郊有一处皇庄,新政清查田亩,发现该皇庄实际占地远超规制,且多年瞒报田租,中饱私囊。负责管理此皇庄的,是安远伯陆文彰的一个远房侄儿,名叫陆仁嘉。此人仗着伯府权势,在地方上横行霸道,此次清查,他不仅拒不配合,还纠结庄丁,打伤了两名前去丈量田亩的户部小吏。
事情闹到京城,按程序,本该由京兆尹或刑部处理。但此事涉及勋贵,又牵扯新政,意义非凡。
案卷很快被摆在了林夙的案头。
小卓子在一旁低声道:“公公,这陆仁嘉是安远伯的人,证据目前虽然指向他抗法伤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