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极深,养心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景琰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殿内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和烛火噼啪的轻响。
从诏狱回来已近一个时辰,他身上的明黄龙袍下摆,还沾染着诏狱特有的阴湿潮气和几根不起眼的枯草碎屑。他没有更换,仿佛那点污秽和不适,能时刻提醒他方才亲眼所见的景象,以及林夙抽离手掌时那冰凉的触感和无声的拒绝。
“心气已散……”
程不识的话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他烦躁地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昂贵的金砖地面映出他焦灼而凌乱的身影。作为帝王,他习惯了掌控一切,生杀予夺,一言九鼎。可此刻,他却连一个人的生机都留不住,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不行!绝不能就这样失去他!
景琰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明面上,他刚迫于压力将林夙下狱,绝不能朝令夕改,立刻释放,那将彻底损害他作为皇帝的威信,也会让清流和勋贵们更加抓住把柄,甚至可能引发更激烈的朝堂动荡。但暗地里,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确保林夙在狱中不再受半分委屈,必须竭尽全力挽回他那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生命之火。
他快步走到御案前,铺开一张寻常的薛涛笺,并非使用明黄诏书。他提起朱笔,略一沉吟,笔走龙蛇,写下几行简洁却不容置疑的小字。写完后,他仔细吹干墨迹,将其折好,并未用印,而是从腰间解下一枚私人的、未经雕饰的羊脂白玉佩,将其与纸条一同放入一个不起眼的深色锦囊中。
“高无庸。”他对着殿外沉声唤道。
一直守在殿外,心神不宁的高公公闻声,立刻躬身疾步而入:“老奴在。”
景琰将锦囊递给他,目光锐利如鹰隼,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亲自去,把这个交给诏狱的管事太监王德禄。告诉他,里面的东西,给朕一字不差地办到。若有半点差池,或走漏半点风声……”他顿了顿,语气中的寒意让高公公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朕让他全家老小,都给里面那位陪葬。”
高公公心中一凛,双手恭敬地接过那仿佛重若千钧的锦囊,触手便能感觉到里面硬物的轮廓。他伺候景琰多年,深知这枚玉佩的意义,更明白陛下此刻的决心。他连忙低头,声音带着绝对的忠诚与谨慎:“老奴明白,定亲自交到王德禄手中,看着他办妥。请陛下放心。”
“还有,”景琰补充道,“让程不识准备好,明日一早,朕要他以……以查验狱中疫病为由,再入诏狱,务必仔细诊治,用药……用最好的药,不惜任何代价。”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高公公不再多言,将锦囊小心翼翼收入怀中最贴身的位置,倒退着出了养心殿,身影迅速消失在浓郁的夜色里。
看着高公公离去,景琰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他重新坐回龙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冰冷的龙纹,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幕,心中一片纷乱。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根本的矛盾并未解决。太后的召见,代王府的密信,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而林夙那边……他那死水般的眼神,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心痛和无措。
诏狱,甲字一号牢房。
王德禄屏住呼吸,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出了牢房,轻轻带上那扇沉重的铁门,直到锁舌咔哒一声落下,他才敢稍稍直起腰,靠在冰凉刺骨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早已浸湿了厚重的宦官服制。
他刚才经历了人生中最恐怖的时刻。先是皇帝陛下亲临,那雷霆之怒几乎将他魂魄吓散。紧接着,司礼监掌印、他的顶头上司高公公又去而复返,带来了陛下更直接的、裹挟着身家性命的密令。
他颤抖着手,就着走廊上昏暗的火把光,再次展开那张薛涛笺。上面的朱笔字迹殷红如血,清晰地写着:
“一、即刻更换干净被褥、衣物,每日清扫,确保洁净温暖。
二、饮食按东厂督主旧例,由专人试毒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