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了,朕……朕带你去江南看看,好不好?你不是一直说,想看看江南的烟雨,尝尝西湖的醋鱼吗?我们微服去,就我们两个人,像……像从前说好的那样。”
从前说好的。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他还是战战兢兢的太子,林夙还是他身边那个聪明灵秀的小太监。他们曾在东宫的庭院里,对着地图畅想未来。林夙说,等殿下登基了,天下太平了,他想去江南看看,听说那里四季如春,烟雨如画。
景琰当时笑着说,好,朕带你去。不止江南,还有塞北,还有西域,还有这天下所有好看的、好吃的地方,朕都带你去。
少年时的承诺,天真得可笑,却也真诚得动人。
林夙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眼,看向景琰。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某种情绪——不是怨恨,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的哀伤。
“陛下,”他轻轻开口,声音像羽毛一样飘忽,“江南的烟雨,西湖的醋鱼,臣……不想看了。”
景琰浑身一震,脸色瞬间惨白。
“臣累了。”林夙移开目光,重新垂下眼,“只想做好眼前的事,替陛下扫清障碍,铺平道路。至于以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以后再说。
可他们都知道,没有以后了。
那道裂痕已经深可见骨,那些伤害已经刻入骨髓。纵有千般不舍,万般愧疚,也拼凑不回从前那个可以互托生死、心意相通的“他们”了。
景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哽得生疼,疼得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最终,他只是缓缓站起身,深深看了林夙一眼,然后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温暖却令人窒息的内室。
门帘落下,隔绝了视线。
林夙依旧靠坐在床头,一动不动。
许久,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滑落,砸在手中的文书上,晕开一小片湿润的痕迹。
但很快,那痕迹就干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窗外,暮色彻底沉了下来。
黑夜,无边无际。
三日后,圣旨下。
户部尚书钱有道,贪墨巨万,结交藩王,即日革职查办,家产抄没,交三司会审。
一同被查办的,还有永昌票号案牵连的其他四十六名官员。一时间,京城风声鹤唳,抄家锁链之声不绝于耳。
朝野震动。
谁都没想到,皇帝这次会如此狠绝,连钱有道这样的两朝老臣都不放过。更没想到,站在皇帝身后、推动这一切的,竟是那个刚从诏狱出来、本该夹着尾巴做人的宦官林夙。
弹劾林夙“滥用职权”“构陷大臣”的奏疏,又一次雪片般飞到景琰的御案上。
但这一次,景琰看都没看,直接命人全部封存。
他在朝堂上公开表态:“清查乃朕之旨意,林夙不过是奉旨办事。若有冤屈,可自证清白,三司自会还尔等公道。若再有无端攻讦、扰乱朝纲者,严惩不贷!”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此言一出,再无人敢公开质疑。
但暗地里的不满和怨恨,却像地火一样,在朝野深处悄然蔓延、积聚。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由宦官主导的清洗,才刚刚开始。而那个站在风口浪尖、燃尽生命为皇帝铺路的太监,注定会成为所有怨恨的靶心,成为这场权力游戏中,最先被牺牲的棋子。
哪怕皇帝现在护着他。
可皇恩浩荡,又能护他几时?
司礼监值房里,林夙听着小卓子汇报外面的风声,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正坐在书案前,批阅一份关于漕运改革的奏疏。手中的朱笔稳而有力,字迹清晰工整,完全看不出执笔之人此刻正强忍着胸腔里翻江倒海的疼痛。
“督主,”小卓子说完外面的情况,忧心忡忡道,“现在朝野上下都对您……恨之入骨。您出门的时候,还是多带些护卫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