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船在浪上陡然顿住,明轮与风轮几乎同时停歇,下层的力仍在前推,整艘船被惯性扭出一寸弧度,仿佛骨节在暗处被掰紧。
海浪贴着船腹缓缓拍击,声息被压在木层之下,甲板虽稳,却透出一股钝重的错位感,从脚底沿着木纹爬上脊背。
众人几乎同时伸手,去攥住身侧的栏杆或器物。
舵工疾步登上望楼,气息微促而语声沉稳:“船主,前方便是防区界线,再行一日,便入官巡水域,可要继续线行,还是改舵?”
邬灵儿远望着城头隐约的雉堞,眉头微蹙,沉吟片刻,沉声道:“暂时停船,就在这里锚定,等我下令再行。”
说罢,舵工领命而去,她转身下楼,风自舷侧卷起,衣摆被掠起半寸。
顺着廊道往舱尾行去,三老房隔壁的门敞着,帘角轻晃。
邬灵儿抬步入内,辛澜玉端坐案前,傅砚青立于侧,二人正低声交谈。
“都督,前面是山海关,再往前行就要入防线。”邬灵儿收了声,语气极稳,“能否劳烦都督出面,通报一声,船上有飞鸽,可行书信来往。”
辛澜玉抬眼,目光平静。她的嗓音极轻,却带着不容辩驳的寒意:“此处乃防区核心,这船非军非商,乃是私船,又未在兵部备案,无通行文书,若放行,便是违令。我又能如何出面?”
她顿了顿,指节在桌面轻轻一敲,声音在木纹间散开。
邬灵儿侧身微抬目,看向傅砚青,他腰间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令牌早没了光泽,面上神情也淡得像褪了色的影。
心念一掠:此人早已身无官职,指望不得。
桌面余声未散,辛澜玉缓缓抬目,语气比方才更冷:“何况,这大船既无船由、亦无船引,恐怕连津沽港都难以靠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日与我攀谈的用心。伪式大船若被查到,不止船要被扣,船上人都得押去海南充役。”
空气静得能听见风掠过帘角。舱外的浪声被压得极低,像有人在暗处屏息。
邬灵儿微微仰头,与她对视。那一瞬,她眼底的怒意极淡,只有冷意在发光。
“多谢都督提醒。”她道,语气平平,“不劳烦了。这船往返三年,自有靠岸之地,我们自行他法。”
辛澜玉默然一笑,唇边勾起一抹薄凉的弧度,抬手将桌上的纸页轻推到一侧,手势极缓,却断然。
邬灵儿转身离开,帘影掠过,海风从门缝钻入,卷起帘角,撞得栅格轻颤,随即又归于静寂。
廊道光线暗沉,木壁被潮气浸得泛出微光。
转角,金宝儿在迎上来,带着急意:“灵儿,现在怎么办?转南去津沽?”
邬灵儿边走边说,语声低而稳:“去津沽还得五天,不如就近靠岸。”
金宝儿跟在她身后,语气里透出焦灼:“靠岸?那边关口,怎么过的去?”
“不是,”邬灵儿微微侧首,语声低沉,贴着风口散开,“西南方向有处黑鹰峡,船工老伯说去过那边村里,峡口有滩,可泊大船。”
金宝儿怔了怔,脚步略慢:“黑鹰峡?”
邬灵儿抬手指向舷窗外:“嗯。就在那一线。断云岭和落霞崖之间。那里有月牙滩,涨潮能进,退潮能出。”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离这不过一日水程。”
午后的潮声一声高过一声,闷在木层之下,像有股力在水底推浪。
金宝儿顺着她手望去,只见远处天光被山影切成两半,青黑的山影与赤红的天光在海面上切出一道界,裂缝深得像铁锋削开的口。
邬灵儿微侧过身,语声极轻,却字字清亮:“那里,就是黑鹰峡。”
“就这么靠岸?”金锦儿缓步跟上,眉间还带着未敛的慌意:“姐姐,要不要同船上人说一声?”
邬灵儿回头瞥了她一眼,语声冷平:“管他们做什么?他们跟着我们回来,靠哪儿,就在哪儿下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