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雾巷特有的温润感。
张裁缝刚绣完蝴蝶的最后一根翅脉,把褂子往竹篮里一收,抬头朝我们招手:“过来坐呀,这桌宽敞。”她的竹篮里还放着个小小的针线包,包上绣着朵半开的槐花,针脚松快,再没有之前的紧绷。
茶很快端上来,粗瓷碗里的茶叶舒展着,茶汤黄绿透亮,杯沿的缺口反倒添了几分亲切。刚抿了一口,就听见门外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一个挑着货担的老汉走进来,担子里的铜器晃得人眼花——铜盆、铜壶、还有些巴掌大的铜锁,锁身上都刻着小小的“安”字。
“是老赵的徒弟。”张裁缝往门外努努嘴,“老赵没回来那年,他才十五,现在都能独当一面了。”
货郎老汉把担子往墙角一放,摘下草帽扇着风:“掌柜的,来碗凉茶!”他的草帽檐上别着朵干槐花,“今儿去西头送货,见着李婶了,她让我给树洞里捎个布老虎,说她家柱子念叨好几天了。”
“柱子?”我想起树洞里那只铁皮青蛙。
“就是总往树洞里塞铁皮青蛙的娃。”货郎灌了口凉茶,喉结滚动着,“他爹以前是木匠,给镇上做了半辈子棺材,结果自己走得急,没来得及给柱子做只木老虎。柱子就天天往树洞里塞铁皮青蛙,说青蛙能跳,能把话带给爹。”
正说着,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跑进来,手里攥着块麦芽糖,糖纸印着褪色的老虎图案。“王伯伯,阿月的兔子收到了吗?”她仰着小脸问货郎,“树洞今天没吐东西出来,是不是她喜欢?”
货郎放下茶碗,从货担里摸出个小小的铜铃铛,系在小姑娘的羊角辫上:“收到了,阿月托我给你带个铃铛,说以后找她玩,摇铃就行。”小姑娘高兴地晃着辫子跑出去,铜铃声在巷子里叮叮当当响,像串流动的阳光。
茶馆里渐渐热闹起来。剃头铺的老板端着铜盆进来,盆里的热水冒着白气;杂货铺的老板娘数着铜板,指尖沾着点红糖渣;连卖红薯的老汉都拎着个烤得焦黑的红薯进来,说是给茶馆掌柜留的。
他们聊天的内容很琐碎:谁家的鸡下了双黄蛋,谁家的娃学会了爬树,谁家的新布染得比晚霞还艳。没有谁再提那些没回来的人、没等到的约定,可每个字里都藏着释然——就像张裁缝领口的蝴蝶,终于展翅飞了起来;就像货郎担里的铜锁,锁身上的“安”字被磨得发亮。
大哥的触须轻轻碰了碰我的茶碗,碗沿的缺口处,沾着点槐花瓣。我抬头看向窗外,老槐树下,蓝布帽老爷爷正给糖画阿姨比划着什么,两人笑得眼角堆起皱纹。阳光透过树叶,在他们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撒了满地的碎金。
李醒的铜铃突然轻轻一颤,银白毛发指向茶馆门口。那里的门槛上,不知何时落了片枫叶——正是从钟楼带出来的那片枯萎枫叶,此刻叶脉里的箭头,正指向镇外的方向,隐约能看到片翻滚的云海。
“该走了。”大哥放下茶碗,碗底的茶根摆成个模糊的“安”字。
我们起身告辞时,掌柜的正用紫砂壶给每个人续茶:“慢走啊,下次来,给你们泡今年的新茶。”
走出茶馆,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蹲在老槐树下,往树洞里塞着什么,铜铃铛在她发间叮当作响。看见我们,她举起手里的铁皮青蛙:“阿月说,这个送给你们!路上要是遇见没说完话的人,就让青蛙跳着告诉他们!”
铁皮青蛙被塞进我手里时,还带着小姑娘的体温。一拧发条,它就在掌心“呱呱”跳起来,跳得老高,像要挣脱地心引力,朝着云海的方向飞去。
永安镇的风还在吹,红绸带在老槐树上哗啦啦响,像在说“一路顺风”。
我们迎着风,朝着枫叶指引的方向走去,铁皮青蛙在口袋里“呱呱”跳着,像在给我们伴奏。
夕阳把永安镇染成蜜糖色时,老槐树上的红绸带突然齐齐转向,朝着镇外的云海飘去,像无数只引路的手。我们站在树底下,看着那些红绸带慢慢升空,在暮色里织成道红色的桥,桥尽头,云海翻涌着,露出片从未见过的星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