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医生。只有懂点草药的老人。”舅舅林卫国抹了把脸,“老爹说,你爸昏迷了三天三夜,发高烧,说胡话。醒过来后,很警惕,话很少,只说自己姓凌,是勘测队的,遇了山洪。他随身的东西很少,几乎都被水冲走了,就这个帽徽紧紧攥在手里,钢笔在里衣口袋,用油布包着,没完全湿透。”
大伯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寨子里的人尽力了,采草药,喂米汤。但他内伤太重,加上感染,山里条件实在太差……撑了不到两个月。”
“走的时候,”大伯的声音哽了一下,“人是清醒的。他把岩桑老爹叫到跟前,把这帽徽和钢笔,还有这张他一直贴身藏着的照片,交给老爹。他说,如果他等不到家人来找他,请老爹有机会的话,把这些交给穿绿军装或者警服的人。他说……他对不起家里,没能回去。”
客厅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无休无止。
凌云低着头,肩膀绷得紧紧的,像一块承受着万钧压力的石头。他看着照片上父亲年轻的笑容,那笑容隔着二十多年的生死尘埃,依旧刺痛他的眼睛。
王斌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锐利:“我们核实过。岩桑老爹记忆很清晰。他描述你父亲清醒时的一些片段、一些下意识的口令和习惯,还有那枚帽徽的细微特征,凌战同志,与当年边境一次高度保密的反渗透侦察行动中失踪的信息高度吻合。就是在执行那次任务,与敌遭遇后,为保护情报和战友,引开追兵时坠江的。”
“这么多年,”舅舅红着眼圈,“我跟你大伯,跑遍了沿江所有县城、乡镇、卫生院,甚至每个江边打鱼的村子都问过。我们想遍了所有可能,就是没想到……他会飘到那么远、那么深的山坳里去。是我们……没本事,没找到他。”
“不。”凌云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碎裂。他抬起头,眼眶通红,却没有泪。那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可怕的平静火焰。“不是你们的错。也不是……他的错。”
他伸出手,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拿起那枚冰冷的帽徽,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但这疼痛让他感觉真实。
“他做了他该做的事。”凌云一字一顿地说,像在对自己,也对照片上的人宣告,“现在,轮到我了。”
王斌走到茶几旁,从怀里取出一份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档案袋,放在木盒旁边。“这是关于当年那次行动,以及后续调查的、在允许范围内的概要。还有岩桑老爹和他的寨子的现状。凌云同志,你父亲守护的东西,今天依然有人在守护。而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在另一个战场上,意义同样重大。”
大伯和舅舅看着凌云,目光里有悲痛,有释然,更有一种深沉的、家族传承般的理解与托付。
雨越下越大了,敲打着世间万物。
一个萦绕半生的谜团,终于在遥远的江流尽头找到了残酷而光荣的答案。
送走大伯、舅舅和王斌后,凌云独自坐在客厅里。面前是那个打开的旧木盒。
手机屏幕亮起,是王斌发来的一条加密信息:
“岩桑老爹的儿子,现在是我们西南边境某缉毒边防大队的骨干。他认出了你,说在电视上看过你的音乐会。他托我转告一句话:‘你父亲是真正的雄鹰。鹰回坳,记得这个名字。’”
“另外,根据老爹模糊回忆,你父亲清醒时,曾极度警惕地询问过,寨子附近是否有陌生的采药人或找矿石的外地客出现。这与当年任务潜在目标的活动特征有吻合之处。此事已另案深入追查。”
凌云盯着屏幕上雄鹰和陌生客那几个字,眸色深不见底。
父亲的牺牲,并非孤立的终点。
江水流深,暗涌未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