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那张薄薄的信纸，在她掌心，仿佛有千钧之重。这不是一份简单的化学品清单。这是一份完整的、从引爆到主装药的、现代烈性炸药的配方。雷汞 (hg(cNo)2)，是这个时代闻所未闻的、极其敏感、只需轻微撞击便能引爆的起爆药，是扣动扳机的手指 。而硝化纤维素与硝化甘油，则是两种威力远超黑火药百倍的、足以开山裂石的猛烈炸药，是射出枪膛的子弹 。
一个只懂得黑火药的时代，突然出现一个索要雷管与硝酸甘油酯炸药的人，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要的不是改良，是降维打击。他要的不是一场战争的胜利，而是要改写战争的规则。方琅琊仿佛已经能看到，在那座孤悬海外的法外之岛上，一场由钢铁与烈焰谱写的、更为狂暴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她知道，答应这个要求，她便不再仅仅是一个技术的提供者，她将成为这场未来叛乱的、无可争议的同谋。
她沉默了许久，最终，缓缓地，将那封信，折好，收入袖中。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总是清冷如水的眼眸深处，燃起了一团冰冷的、与商砚辞如出一辙的、名为“野心”的火焰。
她站起身，走向了那间被她命名为“衍化圣所”的、戒备森严的实验室。
创造，是一场漫长的、充满了耐心与慈悲的守望，如同培育一株脆弱的兰花。而毁灭，则是一场紧张的、充满了危险与狂暴的舞蹈，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与死神共舞。
方琅琊的实验室，在接到商砚辞那封信的第二天，便进入了最高级别的戒严状态。所有的学徒都被遣散，只留下两名最忠心、最不多言的仆役在外围护卫。厚重的木门被从内部反锁，窗户被黑布蒙得严严实实。这里，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即将诞生恶魔的黑暗子宫。
第一场舞蹈，献给三位一体中最不稳定、也最暴虐的君王——硝化甘油 (c3h5(No2)3)。
这是一场与热量的战争，一场与熵增定律的殊死搏斗。方琅琊知道，她即将进行的，是化学史上最臭名昭着的危险实验之一。硝化反应，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放热过程，而硝化甘油这种物质，对温度的敏感，已经达到了偏执的程度。只要温度稍稍失控，那看似温和的化学反应，便会在万分之一秒内，转变为一场足以将整座院落都夷为平地的、链式的分解爆炸 。
她的动作，变得如同最精密的钟表般，缓慢而精准。她先将一个巨大的陶土水缸搬到实验台旁，里面装满了从深井中刚刚打上来的、冰冷刺骨的井水，又加入了大量的硝石——利用硝石溶于水时会大量吸热的原理，制造出一个原始的、温度接近零度的冰浴环境。
然后，她取来两个新烧制出的、拥有极佳耐腐蚀性的琉璃烧杯。她用一架天平，以一种近乎于宗教般的虔诚，精确地称量了浓硝酸与浓硫酸。她没有采用后世常用的体积比，而是选择了更为精确的质量比，以确保混酸的威力与稳定性都达到最佳状态。
混合开始了。她将浓硫酸，如同情人间的耳语般，一滴一滴地，沿着杯壁，缓缓注入浓硝酸之中。每一次滴落，都伴随着一阵“滋滋”的轻响和一缕升腾的白雾。烧杯的温度在急剧升高，她必须立刻将其浸入冰浴之中，等待那股狂暴的热量被冰冷的井水温柔地抚平，然后，再进行下一次的滴加。
这个过程，耗费了她整整一个时辰。当那杯清澈、油亮、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混酸终于配制完成时，她的额角，早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真正的主角登场了。那是一小瓶从猪油中费尽心力才提炼出的、纯净的甘油。它粘稠，透明，甚至带着一丝甜味，看起来如此的无害。然而，方琅琊知道，这无害的面具之下，隐藏着何等毁天灭地的能量。
滴加甘油，是整场舞蹈中最危险的、在刀尖上旋转的舞步。
她用一根细长的玻璃滴管，吸取了仅仅一滴甘油。她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了那根悬停在混酸液面上方的滴管尖端。
“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