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则俯身,从草堆深处摸出一个小小的、用破布仔细包裹的包袱。里面是他视若珍宝的几片刻满自创符号的骨片和木牍,那束仲留下的蓍草,以及那块温润的残玉。这是他全部的家当,也是他立足未来的根基。
他拖着伤腿,在老陶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向那辆等候的轺车。每一步都牵动着左腿的伤处,也牵动着聚落无数道复杂的目光。
“周君!”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仲从人群里冲了出来,少年脸上满是不舍和担忧。他跑到周鸣面前,手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正是长老上次赏给他的那块河磨玉片。他一把塞进周鸣手里,声音哽咽:“周君…保重!这玉…带着…平安!”
周鸣看着手中这块温润但普通的玉片,又看看仲通红的眼眶,心中微暖。他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片最光滑的骨片,上面刻着他简化后的八卦生成树状图。他将骨片放入仲的手中,指着上面的符号,用尽量清晰的语调说道:“看…变化…规律…在…其中。”这是他能留下的,最珍贵的种子。
老陶佝偻着背,浑浊的眼中噙着泪,将一个洗刷干净的旧陶罐递过来,里面装着刚烧开的、还温热的清水。“周君…路上…喝…”千言万语,只化作了这最朴实的关切。
周鸣接过陶罐,对老陶点了点头,又深深看了一眼聚落长老和老鹰。长老眼神复杂,最终只是郑重地拱了拱手。老鹰则微微颔首,鹰隼般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玄衣使者已示意车夫将轺车后方的挡板放下。周鸣在老陶和仲的搀扶下,忍着剧痛,艰难地登上车厢。车厢内铺着干燥的蒲草,比窝棚的草堆舒适得多。他将装着骨片木牍的小包袱紧紧抱在怀中,如同抱着通往未来的钥匙。
车夫一声轻叱,青骢马迈开步伐。车轮碾过泥泞的道路,发出辚辚的声响。
周鸣靠在车厢壁上,撩开那充当车帘的粗糙麻布一角,最后回望了一眼。
铅灰色的天空下,低矮的土屋、焦黑的树桩、简陋的篱笆、倒塌的祭坛残迹,以及那些站在泥泞中目送他的人群——佝偻的老陶、挥手的仲、沉默的长老和老鹰、无数张带着敬畏、羡慕、茫然、或如释重负的脸…这一切构成了一幅浓重而苍凉的画卷,是他穿越后挣扎、觉醒、搏杀的第一块土地。这里给予他濒死的绝望,也给予他新生的力量;这里充满原始的残酷,也残留着朴素的温情。
左腿的骨痛依旧清晰,提醒着他一路走来的代价。而前方,费邑的轮廓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在历史迷雾中的巨兽,散发着未知的引力与凶险。
他放下布帘,隔绝了身后的景象。车厢随着车轮的滚动轻轻颠簸。他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骨片上那些冰冷的刻痕,感受着胸前残玉的温润,还有仲那块普通玉片的棱角。
数学的逻辑在脑海中无声流淌,冰冷而清晰。
“易”的符号在意识深处盘旋,神秘而深邃。
而时代的洪流,正裹挟着他,奔向那权力与知识交织的、深不可测的城垣。
轺车在泥泞的道路上,留下一道清晰而孤独的车辙,向着费邑的方向,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灰蒙蒙的雨幕与扬起的尘土之中。
(卷一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