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周鸣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取其可用者,标注其混乱。重点在于,我们要重新建立一套‘数’的体系。”他亲自动手,设计了一种极其简陋但清晰的表格,刻在更大的木板上。表格纵向分列:地域(参照地图分区)、田主(能查则查)、实测(估算)面积、土壤评级(他统一标准:黑沃、黄壤、沙瘠、盐碱等)、水利评级(优、中、劣)、综合评级(上上至下下)、近三年估产(取老农经验中值)。他让奚仲和少梁按照新的表格框架,将能搜集到的信息归类整理,对于混乱不清或豪强所属的田地,则暂时空置,但标注“存疑待核”。
同时,周鸣根据老农的经验数据和走访观察,开始构建核心模型。他需要找到一个平衡点:新的分级累进税率下,既能保证田穰府库的总收入不低于旧税制(甚至略有增长),又能显着减轻贫瘠土地耕种者的负担,平息怨气。
他在客舍的地面上,用烧过的木炭画出简易的坐标系(横轴为田地等级,纵轴为税率和预期亩均税负)。没有纸笔,就用算筹。细小的竹棍在他手中翻飞,如同跳动的精灵。
“假设旧税制下,每亩均征粟一斗五升(此为虚构单位,便于计算)。”周鸣低声自语,将代表“下下”田的算筹放在最低位置,“其亩产估五斗,税负占其三成,重不堪言!若将其税率降为每亩五升,税负降至一成,则其困顿稍解。”他移动算筹。
“上上田,亩产三石,旧税一斗五升仅占其半成。若将其税率提至每亩三斗,税负占一成,仍远低于贫者负担比例,其力犹足。”
他快速计算着各等级田地的面积比例(根据粗略统计和估算),代入不同的税率方案,心算总税额。
“方案一:下下田五升,下中田七升,下上田一斗……上上田三斗。总税额……约等于旧税制九成五。民众总负担减轻,但府库收入微降,恐难通过。”
“方案二:微调。下下田五升不变,上上田增至三斗二升……总税额约等于旧税制一百零二成。府库增收,但上田负担加重,豪强必反!”
“方案三:折中。下下田五升五合,下中田八升……上上田三斗。总税额约等于旧税制一百点五成。民众负担整体下降(因中下田比例大),府库增收,关键点在于上田税率控制在三斗,其负担虽增,但占其高产比例仍属合理(约一成),阻力相对较小……”
算筹的排列组合在微弱的灯光下反复推演。周鸣眉头紧锁,不断调整着各级税率,寻找那个最优的平衡点。他必须考虑政治的可行性。最终,他选定了一个方案:设定六级税率(将九级田地合并为六个税率档),税率从最低的下下田每亩五升,到最高的上上田每亩三斗二升。计算结果显示,总税额比旧税制略增约半成,而占田地面积最大的中下等级农户,税负普遍下降一到三成。最贫困的下下田农户,税负锐减近半!
他将复杂的数学计算过程,高度抽象为一份简洁的方案,并再次披上易学的外衣。数日后,周鸣带着刻满数据和结论的几卷木牍,以及一份精心准备的“卜筮”报告,再次踏入田穰书房。
书房内弥漫着淡淡的熏香,田穰正与几名心腹属吏议事,气氛有些凝重。见周鸣进来,田穰挥退旁人,目光急切地投向他:“士子,可有结果?”
周鸣将木牍呈上,然后拱手,声音沉稳,带着一种洞察天机的玄奥感:“大夫,连日踏勘,仰观俯察,穷究易理,幸不辱命。郯邑地气流转,物性有别,已了然于胸。此乃‘相地衰征’之策,请大夫过目。”
他展开其中一块关键木牍,上面刻着清晰的表格与分级税率:“地分六等,效法乾坤六爻之变。下下之地,坤阴凝滞,物产微薄,当承‘履霜’之戒,赋宜从轻,每亩五升,以养地力,恤民艰。下中之地……上上之田,乾阳刚健,物产丰饶,当行‘飞龙’之势,赋可稍重,每亩三斗二升,以其有余,补不足之损。此乃‘损上益下,民悦无疆’之象(《易·损·彖》)也!”
他指着计算结果:“依此赋率,综算全邑,秋粮总入,较之往年粗征之法,可增益半成有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