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的是我胥氏之功勋,我祖上之血勇!田赋之定,依的是礼法宗制,爵秩尊卑!岂容你这不知来历的齐人,用这些鬼画符般的格子,几捧烂泥,几句村夫俚语,就妄加贬损,定等定赋?!”
他越说越怒,猛地跨前一步,竟伸手就要去撕扯那悬挂的羊皮地图!
“什么‘九赋数图’!什么‘数’定地力!全是蛊惑郤芮大夫的妖术邪图!坏我晋国根基!乱我祖宗法度!我今日便毁了它!”
“胥臣!放肆!”郤芮拍案而起,厉声怒喝!两侧护卫的徒卒立刻按剑上前!
胥臣被徒卒拦住,撕扯地图未果,但他狂怒的目光死死钉在周鸣身上,如同淬毒的利箭,声音因极致的怨恨而变得嘶哑尖利:
“周鸣!你这妖星!先乱卜筮,再祸田制!霍邑有你一日,便无宁日!郤芮!你今日若执意行此妖法,便是与我等世代簪缨之族为敌!我看你这‘作爰田’之政,如何推行下去!晋国,容不下这等以数乱礼的妖人!”
他最后一句“以数乱礼”,如同冰冷的诅咒,瞬间击中了厅内许多旧贵族内心最深的恐惧和抵触!他们虽然不像胥臣损失直接,但周鸣这套完全基于“土地本身”、无视宗法地位和旧有权属神圣性的评价体系,彻底颠覆了他们的认知!这“数”若真成了准则,他们赖以生存的等级特权根基,岂不被动摇?看向周鸣的目光,顿时充满了同仇敌忾的敌意和深深的忌惮!
厅内一片哗然!支持新田制的小贵族和家臣与愤怒的旧势力代表争吵起来,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周鸣站在风暴的中心,神色依旧平静,仿佛胥臣那怨毒的诅咒和满厅的敌意不过是拂面微风。他微微垂下眼帘,目光落在那卷被胥臣摔在案上、象征着“礼法宗制”的陈旧契书。那契书,与墙上悬挂的、由无数数据和算筹构建的“九赋数图”,形成了跨越时空的、无声而激烈的对峙。
郤芮脸色铁青,眼中怒火与冰冷的计算交织。他按在剑柄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胥臣的爆发在他意料之中,但这“以数乱礼”的指控,其恶毒和煽动性远超预期。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他必须保住周鸣,保住这张图,但眼前的阻力,如同磐石。
“够了!”郤芮一声断喝,压下了满厅嘈杂。他目光如刀,扫过胥臣和其支持者,最后落在周鸣身上,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此‘九赋数图’,乃本大夫亲定!依天地之理,度万物之数,为的是霍邑生民,为的是君上新政!有敢妄言毁图、诋毁周先生者,”他“锵”地一声半抽出腰间佩剑,寒光刺目,“视同谋逆!”
厅内瞬间死寂。胥臣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怨毒地瞪了周鸣最后一眼,在徒卒的“护送”下,愤然拂袖而去。支持他的旧贵族们也面色难看地陆续离开。
喧嚣散去,厅内只剩下郤芮、周鸣和几名心腹。灯火摇曳,在巨大的羊皮地图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郤芮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图虽好,然阻力之大,尤甚戎狄。胥臣之流,绝不会善罢甘休。偃巫蛰伏,恐亦在推波助澜。周鸣,”他看向周鸣,“自今日起,你出入需加派人手。此图……”他目光复杂地看着羊皮地图,“誊抄副本,正本由我亲自保管,秘藏于别院密室!非我手令,任何人不得查看!”
“以数乱礼”的种子已经埋下,在霍邑看似平静的田野之下,一场由土地和赋税引发的、更加凶险的风暴,正悄然酝酿。周鸣知道,他触碰到的,是比龟甲蓍草、沸鼎神判更坚硬、更顽固的壁垒——千年宗法制度的基石。数学的理性之光,能否穿透这厚重的礼法之墙?答案,在未知的博弈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