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军中军大营深处,一座巨大的牛皮帐篷被严密把守,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尘土。这里没有惯常的兵戈林立,只有一种近乎凝滞的、被高度压缩的紧张。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湿气、草木灰的涩味,以及一种无形的、由无数推演与争执激荡出的灼热。
帐篷中央,占据了大半空间的,不再是寻常的行军地图,而是一座令人屏息的庞然大物——一座由黏土、细沙、染色的木块、象征性的小旗,以及无数细微标记构成的立体沙盘。它精细地复刻了鄢陵(今河南鄢陵西北)一带的地形:连绵的低矮丘阜如同沉睡的巨兽脊背;蜿蜒的洧水支流在沙盘中流淌着深蓝色的细沙;广袤的平原被深浅不一的土黄色覆盖;而最刺眼的,是沙盘西南边缘,那片用深褐色黏土精心塑造、点缀着稀疏草杆、边缘还特意撒上潮湿苔藓以显泥泞的巨大区域——湛阪沼泽。这片死地,此刻成了所有目光的焦点。
沙盘周围,人影幢幢。晋国中军元帅栾书,身形魁梧如铁塔,浓眉紧锁,双手撑在沙盘边缘,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反复扫视着代表楚军主力的密集赤色小木块,它们正呈半月形,压迫在代表晋军位置的黑色木块前方。上军佐士燮(范燮)站在稍远处,面容清癯,眼神沉静中带着忧虑,他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显露出内心的不平静。下军将郤锜、新军将郤犨等卿大夫环伺左右,或凝重,或焦躁,目光都死死钉在沙盘之上。
而操控着这座“微缩战场”灵魂的,是周鸣。
他立于沙盘一侧,神情专注得近乎漠然。案几上不再是龟甲算筹,而是堆满了各式工具:削尖的竹签、染成不同颜色的细小米粒(代表不同状态的部队)、小巧的木质车马模型、甚至还有几个打磨光滑、刻着不同点数的骨质骰子(用于模拟天气等随机变量)。他手中正拿着一根末端嵌着磁石的细长木杆,小心翼翼地将几颗代表晋军轻车斥候的黑色米粒,推向湛阪沼泽的边缘。
“斥候最新回报,”周鸣的声音平稳,在寂静的帐中格外清晰,“楚军主力确如‘初筮’所断,主力集结于洧水东岸,背靠湛阪,其阵列…”他用磁石木杆在楚军赤色木块上方虚划,“中军精锐(王卒)居核心,由楚王亲领,司马子重督阵;左军(西侧)倚托湛阪沼泽边缘布阵,令尹子反统御;右军(东侧)临洧水支流,兵力稍薄。”
他的木杆在代表楚军左翼、紧邻湛阪沼泽的那片深褐色区域边缘重重一点:“要害在此!子反左军,半身陷于泥淖之侧!”
“哼,”栾书冷哼一声,声音带着金属的质感,“子反狡狐,将左军置于此等险地,是欺我晋军不敢涉足泥泞么?还是另有诡计?”
“非是诡计,乃取其‘守’势。”周鸣手腕微动,磁石木杆精准地吸起几颗代表楚军战车的赤色米粒,在沼泽边缘的硬实区域摆放。“沼泽乃天堑,我军若正面强攻左翼,重车深陷,徒卒难行,无异自寻死路。子反料定我不敢攻,故敢将左军置于此地,其意在于以沼泽为盾,节省兵力,同时…”木杆指向楚军中央厚实的赤色阵列,“…将精锐王卒集中于中路,意图以雷霆之势,击破我中军!”
“好算计!”郤锜忍不住低吼,“那我军当如何?避其左翼锋芒,集中力量攻其右翼或中路?”
“攻右翼,需强渡洧水支流,水流虽缓,渡河之际易遭半渡而击,风险极高。”周鸣木杆轻点代表洧水的蓝色细沙。
“攻中路…”他吸起几颗代表晋军最精锐甲士的黑色米粒,推向楚军王卒阵列,“…则是以硬碰硬。楚王卒乃百战之师,装备精良,士气高昂(模型评估战力系数1.2),我军精锐(战力系数1.0)正面硬撼,胜算不足四成,且必伤亡惨重。”
帐内一时沉寂。楚军像一头蜷缩的刺猬,中路硬,左翼靠着沼泽无从下口,右翼临水。难道只能被动挨打?
“先生,”士燮终于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穿透力,“沙盘推演,虽可穷极地理,然战场瞬息万变,人心士气、士卒疲累、将领临机一念之差,乃至一阵突来的风雨,皆可倾覆全局。此间米粒木块,终究是死物。以此‘算’定生死,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