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权’、‘罚役代刑’,皆是试图在刚性条文之外,寻求更贴合‘事理’、更接近‘实质正义’的裁量。此路艰辛,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周鸣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警示的寒意,“便会滑入诡辩之渊!汝言为母盗马可从权,那界限何在?何人裁定?若有人效仿,谎称其母病笃而盗取珍宝,又当如何?若汝今日可因‘孝’而宽宥,他日他人是否可因‘忠’、因‘义’、因‘利’而曲解律法?此口一开,律法的刻度便如流沙,人人皆可揉捏,‘情’与‘理’便成狡黠者手中任意伸缩的皮尺!那时,律法将名存实亡,沦为强词夺理者之玩物!汝之‘变通’,若无坚固核心(如π的存在)和精进算法(如割圆术的严谨)约束,必成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终将导向混乱!”
邓析脸上的从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洞穿核心的凝重。他意识到,自己追求的“理”,若无一个坚实的“法”作为框架和基准,极易沦为摧毁秩序的利器。他喃喃道:“夫子之意…变通之术,亦需有‘法’为根基,有‘度’为约束?如同割圆,边数再多,亦需围绕那不变的圆心?”
“孺子可教。”周鸣微微颔首,指尖终于离开沙盘,那完美的圆在细沙上依旧清晰,无声地诉说着有限与无限的辩证。“律法之道,正在于此——我们需铸此鼎,刻下核心之‘法’(如π之存在,如核心条文),此为度量之始,秩序之基。它定义了何为盗、何为杀、何为奸,划出了不可逾越的底线,如同定义了‘圆’的基本属性。此乃皋所执着之‘刻度’,不可或缺。”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历史的沉重感:“然,徒有刻度,不足以应对万千气象。故需有‘理’(如不断逼近π的割圆术),需有基于法理、洞察情境的裁量之权,在核心‘法’的框架内,寻求更贴近实质正义的‘近似解’。此权运用之妙,存乎一心,需智慧,更需对‘法’之精神(那永恒的π)的深刻敬畏与理解,绝非随心所欲!法如圆周率——乃恒定之‘理’,为吾辈孜孜以求之‘绝对公正’,可被无限逼近,然终此一生,乃至千秋万代,吾辈所能达者,终为‘近似之解’。此乃律法永恒之困境,亦是人类求索‘正义’之宿命。”
庭中一片死寂。风似乎也停了,金黄的银杏叶悬在半空。荀皋怔怔地看着沙盘上那个圆,他心中那尊坚硬如铁、刻度分明的刑鼎,仿佛被注入了某种不可言说的韧性。追求绝对的刻度并没有错,但那刻度本身,亦非绝对静止的终点,而是朝向一个更高真理不断校准的基点。邓析则陷入更深的思索,眼神闪烁不定。夫子的比喻如同闪电,劈开了他心中“理”的混沌天地。变通是必要的路径,但这条路径必须围绕一个坚固的核心,遵循严谨的“算法”,否则便是歧途,是毁灭的开始。他追求的“辩”,其价值在于无限逼近那个核心的“法理”,而非消解它。
周鸣的目光扫过两位心绪翻腾的弟子,掠过那尊象征秩序与变革的刑鼎泥模,最终投向太卜府高墙之外铅灰色的天空。晋国的风云,六卿的野心,旧贵族的怨毒,如同沉甸甸的铅云压在心头。他知道,自己正在亲手推动一场巨变,一场将“数”的理性强行注入宗法血脉的剧变。这刑鼎一旦铸成,便是将晋国推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通向“法治”雏形的险路。而这条路上,第一个被碾碎的,或许就是他自己。
“法如圆周率…”他心中默念,一丝冰冷的预兆悄然爬上背脊。这完美的数学比喻,映照出的,却是权力场中必将沾染的、无法计算的鲜血。
……
是夜,太卜府东厢的烛火摇曳至三更。邓析毫无睡意。白日夫子以π喻法的箴言,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波澜久久不息。他面前摊开的,并非律法条文,而是厚厚一叠自己搜集的、记载了晋国乃至列国各种“奇案”、“疑案”、“法理难明之案”的竹简。夫子关于“割圆术”需围绕“圆心”的警示在耳边回响,但他心中那股追求极致“理辩”、探索律法边界的火焰非但未被浇灭,反而在一种更清醒的自觉下熊熊燃烧。
“夫子所言极是,法需核心…然,正因有核心,其边界才更需明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