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以国士待我…”周鸣在心中默念着厉公临终的嘶吼,那疯狂托孤的重担,那柄以法统为代价的“算筹之剑”,那巫医鬼祟的毒针,栾黡眼底的寒光…这一切,如同冰冷的雪水,混合着血腥与药味,灌顶而下。
他猛地转身,玄色的深衣带起一阵寒风,排开混乱的人群,大步踏出这充斥着死亡与阴谋的寝宫。
宫门之外,天地一片苍茫。鹅毛般的大雪正从铅灰色的苍穹倾泻而下,无声地覆盖着巍峨的宫殿、森严的甲胄、以及这刚刚被权欲和毒药谋杀的晋国心脏。寒风如同刀子,裹挟着冰冷的雪片,抽打在脸上。
周鸣没有走向自己的太卜府,也没有理会身后隐约传来的、栾黡假惺惺的“周太卜节哀”的呼唤。他如同一道孤绝的影子,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径直走向太庙前那空旷的广场。
风雪更大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仿佛要将所有的污秽与血腥都掩埋。
在那高台之上,三尊巨大的青铜刑鼎,巍然矗立在风雪之中。冰冷的雪花落在鼎身繁复的条文上,迅速融化,又凝结成一层薄薄的冰晶,覆盖了那些几何化的字迹,仿佛为这冰冷的法理披上了一层素缟。鼎耳高耸,在狂风中发出低沉的呜咽,其上繁复的云雷纹,在雪光的映衬下,更显幽深莫测。
周鸣一步步踏上玉阶。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呻吟。寒风卷起他的衣袂,玄色在漫天飞雪中如同绝望的旗帜。
终于,他走到了主鼎之前。风雪几乎迷住了他的眼睛,却无法模糊他眼中那如同淬火寒铁般的意志。
他缓缓抬起右手。那枚沉重的金算筹,在漫天风雪中,在刑鼎巨大的阴影下,闪烁着冰冷而孤绝的光芒。顶端那十二棱面的几何体,映照着苍茫的雪夜,仿佛一只洞察命运、冰冷无情的数理之眼。
“噗通!”
周鸣双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石基之上!雪花立刻沾满了他的衣袍和头发。他脊背挺得笔直,如同插在雪地中的一柄古剑。
他双手高高举起那枚金算筹,将其举过头顶,举向那在风雪中沉默如山的刑鼎,举向这铅云低垂、吞噬了君王的苍穹!
冰冷的雪花落在他脸上,瞬间融化,与眼角渗出的、滚烫而复杂的液体混合,无声滑落。那不是单纯的悲伤,是重如泰山的承诺,是直面深渊的决绝,是守护“数”道孤火不被权力与阴谋彻底湮灭的悲怆誓言!
“君以国士待我——”周鸣的声音,穿透呼啸的风雪,如同金铁交鸣,在空旷死寂的广场上炸响,带着撕裂灵魂的力量,“我——以死报数道!”
“以死报数道——!”
誓言在风雪中回荡,撞向冰冷的刑鼎,又被无边的飞雪迅速吞没。那枚高举的金算筹,在雪夜中,如同一点微弱却固执燃烧的寒星,照亮了周鸣眼中那如同亘古冰川般永不融化的决心。
鼎耳在风中呜咽,如同低沉的挽歌,又似冰冷的回应。
风雪更急,天地一片混沌。
唯有那跪在鼎前的身影,与那枚指向苍穹的金算筹,凝固成一尊沉默的、守护着数学与法理最后尊严的冰雪雕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