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像抽不完的麻线,在京南三十六村的青瓦上织成灰蒙蒙的帘。
李二狗家的堂屋里,他娘正用帕子擦着儿子滚烫的额头,少年的脸烧得通红,脚踝肿得像发面馒头,舌苔上覆着层青黑霉斑,直往喉咙里钻。
“王医官开的药,喝了三剂了......”李二狗他爹蹲在门槛上,手里攥着空药碗,碗底还沾着褐色药渣,“怎么烧得更厉害了?”
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李叔!”隔壁张猎户撞开篱笆门,腰间的药篓撞得竹片哗哗响,“我家柱子也这样!
王医官刚给灌了什么清心散,现在吐得胆汁都出来了!“
李二狗他娘手一抖,帕子掉进铜盆,溅起的水打湿了裤脚。
她突然想起今早路过土地庙,听见几个妇人交头接耳:“医后走了三年,药魂怕是散了......”
“胡说!”李二狗爹猛地站起来,药碗“当啷”砸在青石板上,“当年我家小妹出痘,是共炊堂的刘婶按医后教的法子,用金银花藤煮水擦身才救回来的!”话虽这么说,他望着儿子烧得迷迷糊糊直喊“冷”的模样,喉结动了动,声音低下去,“可这回......”
雨幕里传来马蹄声。
杜仲的青布外袍浸透了水,贴在背上像块冰。
他翻身下马时,靴底溅起的泥水糊上了裤管。
作为“千医令”首使,他每月要走三千里路查医政,可这雨下了七日,路上的泥能陷住马腿,他硬是牵着马趟过三条河,才在卯时赶到疫区。
“杜大人!”村口的里正浑身湿透,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太医院的王医官说这是‘湿毒入体’,可按《千金方》开的茯苓白术散,喝了反而肿得更厉害......”
杜仲没接话,他盯着里正身后的土屋。
门楣下悬着口粗陶药锅,蒸腾的热气里,锅底那圈模糊的莲花纹正渗出细小水珠,凝在纹路里不落。
他猛地屏住呼吸——三年前在共炊堂的医训课上,苏锦言曾用银针挑着药渣说:“湿毒壅塞三焦,像块湿布堵在心肺脾,普通利水药只会把毒往更深里压。”
“拿个碗来。”他冲进土屋,掀开李二狗的被角。
少年的小腿肿得发亮,按下去一个深坑半天不弹起来。
杜仲指尖搭在他腕上,脉如乱绳,重按却虚得像团棉花。
他突然转身,抓起灶台上的药渣凑到鼻前——茯苓、白术、泽泻,全是利水渗湿的,难怪越治越重。
“去取锅灰。”他对发愣的里正说,“就是药锅底下烧得最黑的那层。”
里正颤巍巍刮了半块瓦片的灶灰,杜仲捏起一点搓开,灰里混着极细的白色结晶。
他瞳孔骤缩——这是地龙蜕煅烧后的残迹!
苏锦言在《千医录》残篇里提过,湿瘟需用“通络启闭汤”,主药地龙蜕要经七七四十九日阴干,再用松枝文火煅烧,灰里才会析出这种结晶。
“快!
把各村的药锅都收来,刮锅底灰!“杜仲扯下外袍拧水,水珠顺着下巴砸在青石板上,”这不是邪祟,是湿毒堵在三焦,得用通络启闭汤破!“
“杜大人!”太医院的王医官气喘吁吁跑来,官服下摆沾着泥,“礼部来令了——无名之方不得擅用!
说是......说是怕出了人命担责。“
杜仲的手攥紧了药铲,木柄在掌心勒出红印。
他望着雨幕里摇晃的灯笼,突然想起三年前苏锦言在共炊堂教他们认药时说的话:“医道最怕的不是病难治,是人心先缩了。”
太极殿的龙涎香混着雨水的腥气。
萧无衍捏着秦九刚呈上来的疫报,指节抵着眉心。
御案上的沙漏“沙沙”漏着,他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殿外的雨声——京南三十六村,那是当年苏锦言带着共炊堂弟子种药草的地方。
“传赵尚书。”他突然开口,声音像碎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