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桐将最后一份招募令批下,笔尖顿住,墨迹在纸上缓缓晕开。她搁下笔,抬眼望向窗外,天光已亮,校场方向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新兵列队操练的口令一声声传来,清晰而有力。她静坐片刻,起身唤来文书官,命其将三日前边军使节带回边关后呈报的边贸折子取来。
那折子上写着北境三关的商路现状:因关卡林立、税赋层层加码,商队往来艰难,一年所失税银竟达八十万两。她指尖抚过数字,未语。半晌,她提笔在折子空白处写下一行小字:“军强需粮足,粮足赖流通,流通赖商贾。”随即命人将折子连同新军改革成效一并呈入御前。
当日下午,皇帝召她入殿议事。朝臣列立两侧,太傅欧阳鸿儒眉头微蹙,似有疑虑。皇帝将折子递予众臣传阅,问道:“苏卿近日所思,莫非不止于军?”
“正是。”苏桐上前一步,声音平稳,“锐字营已立,边军亦有响应,然兵可训,粮难继。若无充足粮秣器械,纵有良将精兵,亦难久战。臣以为,强国之基,不在一味重农抑商,而在通其流、活其市、安其民。”
殿中一时寂静。有老臣低声嘀咕“商人逐利,岂可倚重”,却被欧阳鸿儒抬手止住。皇帝凝视她片刻,道:“你欲如何?”
“请开商路,减税赋,设市舶司以管海贸,立官市以平物价。”她一字一句道,“臣愿拟《商政七策》,先于京畿、江南三地试点,三年为期,若无效,再复旧制不迟。”
皇帝未立即应允。她也不催,只请旨准其亲往京畿市集查访民情。皇帝沉吟良久,点头应下。
次日清晨,苏桐换下官服,着素色布裙,仅带两名侍女,步行入城南市集。晨雾未散,街面已热闹起来。她走过布摊,见一老者正将半匹残布收起,皱眉问道:“为何不卖?”
老者抬头,见她衣着朴素,以为寻常妇人,便叹道:“一匹布从南来,经五道关卡,抽税十七成,到京已无利可图。我若全卖,反要赔本。”
“若减税三成,可否扩铺?”她问。
老者苦笑:“减税?官府若不日日来查、月月加摊,三年便可养活五十户人家。”
她记下此言,又走访粮铺、铁器行、船坊,所闻皆相似:税重、关多、官吏盘剥,商贩苦不堪言。一家船坊主人直言:“若许民间造船通海,我愿投本造十艘货船,雇百人做工。可如今,无许可不得下水,一纸文书拖半年,谁还敢做?”
她默然良久,回府后即召幕僚,将所见所闻一一录入新政草案。三日后,朝会再开,她当众呈上调查录册,翻开一页,朗声道:“此为京畿布商李氏账本,一匹绸缎售价三十两,官税抽去十七两,余十三两中,人工、运费、仓储占十一两,净利仅二两。如此,何人敢贸?”
众臣哗然。欧阳鸿儒抚须不语,良久方道:“纵商易生乱象,若各地争相减税争商,朝廷威信何存?”
“太傅所虑极是。”苏桐应道,“故臣提议,由朝廷设市舶司统管海贸,官市调控物价,试点之地三年免税,但须定期上报账目,接受巡查。非放任,而是疏导。”
皇帝终于开口:“试点三地,若成效可观,再推全国。”
她躬身谢恩,随即宣读《商政七策》:一、减免商税三成,五年内不增;二、裁撤重复关卡,合并税吏;三、设立官市,平抑米粮布价;四、开放民间造船许可,鼓励通海贸易;五、设市舶司,统管海外商船出入;六、允许商户联保借贷,官府提供低息贷款;七、每年秋后举办“商政评议”,商户可直陈困苦,朝廷即时调整。
诏令即日颁行。京畿、杭州、泉州三地率先推行。不过十日,京畿市集已有变化:布摊增多,粮价回落,船坊重开,工匠返岗。有小贩私下议论:“听说官府不再强摊费用,还可申请贷款修铺面,若真如此,我也敢扩两间屋了。”
苏桐在政事堂批阅首批执行报告,指尖划过一行数据:京畿商户新增一百三十七户,泉州港登记商船十八艘,杭州官市米价较上月降一成二。她合上册子,端起茶盏,茶已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