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潮水并未退去,只是改变了涌动的节奏。它不再是初时那般狂暴无序、试图淹没一切的海啸,而是变成了更加持久、更加深邃的暗流,在他们意识的基底层面不断冲刷、沉淀。那些来自宇宙深处的见闻、知识与感受,如同被海浪带上岸的异域珍宝,散落在他们心灵的沙滩上,闪烁着诱人却难以理解的光芒。现在,是时候尝试去辨认、去描述这些珍宝了。这个念头,几乎是自然而然地,在三人逐渐恢复基本行动能力后,浮现在他们的心中。
傅水恒教授是第一个提出尝试的人。
在经历了一段相对平静的、各自消化内部翻涌的沉默后,他缓缓地从感应椅的边缘站起身。动作依旧带着意识与身体融合初期的僵硬与谨慎,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尚未完全凝固的认知地基上。他走向实验室一角的控制台,那里除了复杂的星际导航和生命维持系统外,还有一个相对朴素的物理接口,连接着一台高保真录音设备和全息记录仪。
“我们……需要记录。”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但语气中蕴含着一种学者不容置疑的本能,“趁记忆……尚未被……日常经验……同化。”
陈智林点了点头,他理解教授的意图。科学的基石在于观察与记录,而他们刚刚完成的,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宏大、最直接的一次“观察”。尽管这观察的载体是意识,对象是超越常规感官的宇宙实相,但将其尽可能准确地保存下来,是他们的责任,也是进一步研究的起点。他搀扶着依旧有些脚步虚浮的傅愽文,一起走向控制台。
实验室的顶灯洒下冷静的光辉,将三人的身影投在光洁的地板上。他们围站在控制台前,像即将进行一项庄严仪式的祭司。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期待与不安的凝重。
傅水恒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按下了录音设备的启动键。一个柔和的红色光点亮起,像一只沉默的眼睛,等待着信息的注入。全息记录仪也发出低沉的嗡鸣,淡蓝色的光幕在空中展开,准备捕捉任何可能被描述出来的形态。
“开始吧。”傅水恒看向陈智林,眼神中传递着鼓励,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他自己似乎也在组织着语言,眉头微微蹙起。
陈智林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肺部扩张时牵动着尚未完全驯服的肋间肌。他闭上眼,努力地将注意力投向脑海中那些依旧活跃的记忆碎片。他选择了一个相对“清晰”的片段——那是一片巨大的发射星云,形状如同展开双翼的火鸟,核心区域有一颗炽热的O型恒星提供能量。
“我……看到一片星云,”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有些干涩,“形状……像一只鸟,燃烧的鸟。”
话语出口的瞬间,一种强烈的“不对等”感便攫住了他。“鸟”?“燃烧”?这些词汇来自地球生物的形态和化学反应的体验,如何能用来描述那片横跨数十光年、由稀薄等离子体和星际尘埃构成、在真空中无声绽放的宇宙结构?他试图补充,让描述更“科学”一点:“它的主要成分……是电离的氢……还有硅酸盐尘埃……核心恒星的紫外辐射……”
他背诵着天文学教科书上的知识,但这些冰冷的、定性的词汇,完全无法传达出他“意识”亲历那片星云时的感受——那种色彩的瑰丽超越了所有已知的色谱,那种规模的巨大带来的并非恐惧而是融入般的宁静,那种能量流动仿佛带有某种古老的韵律……这些最核心的、最震撼的体验,在他的描述中完全缺失了。他的语言,像一张网眼过大的渔网,捞起了几根无关紧要的水草,却让真正庞大的、活生生的鱼群溜走了。
他停顿下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录音设备的红色光点沉默地闪烁着,仿佛在无声地嘲讽着他语言的贫乏。
傅水恒理解地点点头,示意他不必勉强。教授自己接着尝试,他选择了一个更为抽象的体验——对高维空间的惊鸿一瞥。
“空间……并非我们感知的三维,”傅教授的声音带着沉思,语速缓慢,“在某些……区域,存在……额外的……卷曲维度。它们……并非‘在那里’,而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