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时,太阳开始展现出它初夏的威力,炙烤着遍布创伤的大地,蒸腾起一股混杂着焦糊味、血腥气和泥土腥臊的、令人窒息的热浪。在通往第一道防线的一条被炮弹反复耕耘、泥泞不堪的土路上,一支特殊的、蜿蜒数里的队伍,正在艰难而坚定地向前蠕动着。
这不是作战部队,而是一支由武汉市民、周边县乡村民自发组成的、规模庞大的支前大队。他们中间,有须发皆白、皱纹如同干涸河床般深刻、却执意要扛着一箱沉重子弹的老者,那佝偻的脊背仿佛承载了整个民族的坚韧;有脸庞稚嫩、嘴唇因缺水而干裂起皮、却咬着牙、脖颈上青筋暴起地推动着满载着窝头和清水桶的独轮车的半大孩子,他们的眼神里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与担当;有衣衫褴褛、打着补丁、却把家里最后一点盐巴、几个舍不得吃的鸡蛋和一罐子自家腌的咸菜紧紧抱在怀里的大娘,仿佛抱着的是献给神灵最虔诚的祭品;甚至还有一些穿着虽已洗得发白但依旧整洁的学生装、不顾危险跑来帮忙运送伤员、分发食物的女学生,她们青春的脸庞上混合着恐惧、勇敢和一种神圣的使命感。
“快!快!加把劲!前面就到英雄们的阵地了!”一个戴着破旧黑框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一边用一块看不出颜色的手帕擦着满头满脸的汗水和泥点,一边用已经嘶哑的嗓音,不断鼓励着队伍。他叫陈明理,是武汉一所中学的国文教员,他的学校在日机的轰炸中化为废墟,他的许多学生毅然投笔从戎,此刻,他选择用这种方式,与他的学生们,与这座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城市,同呼吸,共命运。他的长衫下摆早已被泥浆浸透,沉重地拖拽着,但他恍若未觉。
队伍的最前面,一位头发几乎全白、身子佝偻得厉害、拄着一根粗糙木棍当拐杖的老奶奶,走得异常缓慢而艰难。她挎着一个盖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包袱的竹篮,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的儿子,一个憨厚寡言、在汉口码头扛了十几年大包的苦力,在三天前的城内巷战中,为了炸毁一辆日军坦克,抱着集束手榴弹冲了上去,壮烈殉国,连一块完整的尸骨都没能找到。此刻,周婆婆——人们都这样称呼她——那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脸上,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如同岩石般的平静和坚定。竹篮里,是她翻箱倒柜找出家里仅存的一点细白面,连夜和面、起火,在残破的灶台上烙好的十几张白面饼。饼还带着一丝余温,如同她心中尚未熄灭的、微弱的希望之火。她要把这些饼,送给那些和她儿子一样,正在用血肉之躯抵挡钢铁洪流的“兵娃子”们。他们,都是她的儿子。
“周婆婆,您慢点,路滑,我扶着您!”一个清脆而带着关切的女声响起,名叫苏晓雯的女学生赶紧从队伍中间快走几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老人颤抖的胳膊。苏晓雯是武汉大学的学生,她的哥哥就在朱赤的部队里当参谋,她已经两个月没有收到哥哥的信了。
周婆婆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看身边这个面容清秀、眼神清澈的姑娘,干裂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用枯瘦的手拍了拍苏晓雯扶着她胳膊的手背,那意思是:“闺女,我撑得住。”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低沉而危险的引擎轰鸣声!
“敌机!是鬼子飞机!散开!快散开!隐蔽!”队伍中有人发出了凄厉的警告!
人群瞬间出现了一阵骚动,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人们惊慌失措地向道路两旁的弹坑、沟渠、以及任何可能提供掩护的地方扑去。担架队的人更是拼命将伤员往安全的地方拖拽。
只见三架日军“九七式”战斗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秃鹫,从云层中俯冲而下,机翼下的机枪喷吐出致命的火舌!
“哒哒哒哒哒——!”
灼热的子弹如同疾风骤雨般扫射下来,打在泥泞的道路上,激起一串串混浊的泥浆,打在来不及躲闪的民众和物资上,瞬间爆开触目惊心的血花!惨叫声、哭喊声、飞机的尖啸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一个推着独轮车的少年,为了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