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末的天气就是这样反复无常。风带走刚褪下去的暑气,却又裹着些巷尾老槐树飘来的凉。那凉意不是深秋的凛冽,是浸了树影、沾了露水的温软,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西瓜皮,贴在皮肤上,能压下最后一点燥热。地下室的门没关严,留着一道半指宽的缝,风从缝里钻进来时,带着巷口卖糖炒栗子的甜香,卷过地上几片被遗忘的碎纸——是一尘上午抄诗时撕下来的边角料,纸上还留着半行“晚风吹过窗台,带走了蝉鸣”的字迹,被风卷得打了个旋,又轻轻撞在挂在门楣上的木牌上。
木牌是阿哲挑的老松木,质地紧实,带着天然的纹路,边缘被砂纸磨得圆润,摸上去不会硌手。“免费读诗”四个字是一尘用兼毫笔写的,墨是研的徽墨,浓淡正好,笔画间带着点他特有的温软——横画不直,带着点自然的弧度,像老槐树的枝桠;竖画不挺,却稳实,像巷口立了多年的石墩。木牌的挂绳是阿哲从家里找的旧棉线,洗得发白,纤维间还留着点阳光晒过的暖,却结实得很,吊着木牌,风一吹就“吱呀、吱呀”地晃,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屋里的静,又像在跟路过的风悄悄说话。
一尘正蹲在书架前整理新到的诗集,膝盖抵着微凉的水泥地,却不觉得冷——地下室背阴,夏末的温度正好,不燥不凉,像裹着一层薄棉。他指尖捏着一本封面泛着浅黄的《草木集》,纸页是老宣纸的质地,摸起来糙糙的,却透着股岁月的软。书页间夹着的干枯三叶草,是他上周在巷口老槐树下捡的,当时雨刚停,草叶上还沾着水珠,他小心翼翼地夹在诗集里,压了整整三天,现在摊开来看,叶片还是原来的碧绿色,只是没了水分,变得薄而脆,叶脉却清晰可见,像谁用细笔在纸上描过的纹路。
书架是阿哲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旧木架,原本掉了漆,边角还磕破了几块,露出里面的木头本色。两人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用粗砂纸把旧漆磨掉,又用细砂纸把边角打磨光滑,最后刷了层透明的清漆——清漆没刷太厚,就薄薄一层,既能护住木头,又不遮住原本的木纹。现在看过去,书架的木纹里还留着点以前的旧痕迹:有一道浅浅的刻痕,像是小孩子用指甲划的;有一块颜色略深的印记,像是以前放被子留下的水渍;还有几处小小的结疤,像老树上长的瘤,却不突兀,反而透着股踏实的暖。
阳光从地下室狭小的气窗斜斜照进来——气窗在墙的高处,正对着巷口的老槐树,树叶的影子落在窗玻璃上,随着风轻轻晃,把阳光剪成了细碎的金片。金片落在书架上,给每一本诗集都镀上了层淡金的边:蓝色封面的《晚风与诗》泛着冷调的金,像傍晚的星空;红色封面的《晨露集》泛着暖调的金,像清晨的霞光;还有那本没有封面的旧诗集,纸页已经发黄,被阳光一照,连字缝里都透着温柔的光,仿佛那些印在纸上的诗句,都要跟着光影轻轻跳动起来。
“阿哲,你看这本《晚风与诗》,扉页上还有前人写的批注呢。”一尘拿起那本蓝封面的诗集,指尖轻轻拂过扉页上的字迹——是用钢笔写的,墨水有点洇,字迹却娟秀,写着“壬寅年秋,读至此页,恰逢桂香满院”。他转身朝坐在小桌旁的阿哲扬了扬书,眼睛亮了亮,像发现了什么宝贝。
阿哲正趴在桌上写东西,面前摊着张白纸,纸上画着地下室的简易布局:左边是书架,中间放着一张小方桌,右边靠窗的位置留了块空——他想在那里加个小坐垫,用家里剩下的粗麻布做,里面塞点晒干的艾草,这样来人读诗时能坐得舒服些,还能闻着艾草的淡香,安神。他手里握着支铅笔,笔尖在纸上轻轻划着,线条简单却认真,连坐垫的尺寸都标得清清楚楚。听见一尘的声音,他抬起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眼,笑起来时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像漾在水里的小涟漪:“是吗?拿来我看看,说不定是位老读者留下的心意。”
一尘走过去,把诗集放在阿哲面前。两人凑在一起,头挨着头,轻轻翻着书页——阿哲的手指搭在书脊上,帮着稳住书页;一尘的指尖点着扉页上的批注,小声念着:“‘壬寅年秋’,算下来也有两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