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时,地下室的窗棂上结了层薄霜。那霜不是寻常的白,倒像谁把老松木的纹路研成了粉末,又拌了些碎银,细细密密撒在木格间——每一道木纹的沟壑里都盛着晶亮,在昏黄的灯光下流转,像藏着无数细碎的星子。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郊外田埂上的寒气,掠过书架时,卷起几缕陈年的纸尘。那纸尘极轻,在空中打着旋儿,缓缓落在泛黄的古籍封面上,像给那些沉睡的文字蒙了层半透明的纱,朦胧里透着时光的温软。
男人来的时候,夹克外面套了件旧棉袄。藏青色的面儿洗得发灰,却干净得没有一点油星,袖口磨出了棉花,蓬蓬松松地绽着,像朵被风吹开的白绒花,又像冬日里屋檐下结的冰棱,看着单薄,却藏着韧劲儿。他的耳朵冻得通红,像两片刚从枝头摘下来的山楂,鼻尖也泛着红,呼出的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一缕缕散开,像些没说出口的话,轻飘飘地融在空气里。手里的布包鼓囊囊的,用粗麻绳捆着,绳结打得方方正正,每一道勒痕都透着股认真劲儿,仿佛里面裹着的不是寻常物件,而是要呈给岁月的信物。
往常他总是直奔书架,脚步轻得像猫踩过落雪,今天却在门口停了停。目光在地下室里打了个转——先落在煤炉上冒热气的搪瓷壶上,壶嘴儿吐着乳白的雾,把壶身上印的那朵褪色的牡丹熏得愈发柔和;又掠过窗台上那盆已经结了籽的豌豆藤,深绿的叶片边缘泛着点秋黄,豆荚鼓鼓的,像藏着串小月牙;最后,落在一尘身上。
一尘正蹲在地上,用棉布蘸着松节油,细细擦拭《金刚经》的函套。深蓝色的锦缎上,金线绣的莲花蒙着层薄灰,被他擦得渐渐发亮,那金不是刺目的亮,是温润的、像刚从清泉里捞出来似的,每一道花瓣的纹路都透着水汽的柔。
“一尘。”男人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沉些,像被晨露打湿的木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
一尘抬头时,正撞见他往前挪了两步,布包递到了面前,双臂微微屈着,像捧着什么滚烫的东西。“自家种的红薯,烤、烤得软和。”他的脸有点红,从颧骨一直蔓延到耳根,像被炉火熏过的木柴,带着点烟火气的暖,“谢、谢谢你的书。”
布包是用粗麻布缝的,上面沾着点干泥,是田埂上特有的那种带着草香的泥。解开绳结时,热气“腾”地冒出来,带着焦糖的甜香漫了开来。那香气真真是把整个秋天都裹在了里面——有田埂上的白霜被阳光晒化的清冽,有灶膛里柴火噼啪的暖意,还有收红薯时沾在指甲缝里的泥腥气,混着红薯皮被烤得焦脆的糊香,浓得化不开,却一点不腻,像浸了蜜的阳光,直直往人心里钻。
红薯是红心的,圆滚滚的堆在布上,像些胖乎乎的小太阳。表皮烤得焦黑,裂开几道小口,露出里面蜜一样的瓤,琥珀色的糖汁顺着裂口往下淌,在粗麻布上洇出小小的痕,像谁用指尖蘸着蜜画的画。甜香钻进鼻腔,把地下室里常年不散的霉味、旧书的纸味都驱散了,只剩下暖融融的甜,缠在睫毛上,落在手背上,像层薄薄的糖霜。
一尘拿起一块,烫得指尖发麻,在两手间倒了倒,咬了口焦皮。“咔嚓”一声轻响,焦脆的皮裂开,绵密的瓤化在嘴里,甜得舌尖发颤,连喉咙里都像淌过蜜。“谢了。”他笑着说,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像把碎金撒在了褶皱里,“正好配新煮的茶。”
煤炉上的搪瓷壶里,菊花茶正沸着。金黄的花瓣在水里舒展,卷着边儿慢慢松开,像一群刚从睡梦中醒过来的小蝴蝶,在澄黄的茶汤里轻轻扇动翅膀。一尘倒了两碗,粗瓷碗里浮着几朵干菊,汤色澄黄,像淬了阳光的琥珀。热气袅袅升起,在两人之间织成层薄薄的纱,把脸都熏得暖暖的,连眼角的疲惫都化开了。
那天傍晚,两人没看书,就坐在煤炉旁的小板凳上。男人把棉袄脱下来,搭在旁边的书架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磨破了边,却浆洗得干干净净,针脚处还泛着点皂角的清苦气。他掰了半块红薯,小口小口地吃着,红薯的甜混着菊花茶的清苦,在舌尖上酿成奇妙的滋味——像雨后的田野,泥土的腥甜里裹着青草的微涩,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