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地下室里第一次响起这么多细碎的讨论声,像春蚕在啮噬新抽的桑叶,沙沙的,裹着层潮湿的暖。阳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板上拼出块块光斑,把那些低头写字的身影照得半明半暗,像幅浸在水里的水墨画。
“你看我这句‘茶沫子像朵小白花’,行不行?”李老师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带着点怯,像个交作业的学生。他手里的铅笔头已经磨得很短,捏在布满老年斑的手里,倒像根倔强的嫩芽。
隔壁的王老师探过头,纸页上的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我写‘阳光趴在书上,赖着不走’,是不是太孩子气?”她的蓝布帕子压在纸角,帕子上绣的月季已经洗得发白,却依然能看出针脚里的温柔。
周老师刚写完一句,钢笔尖还悬在纸面上方,墨珠在笔尖颤巍巍的,像颗没掉下来的泪。“周老师,你那‘海棠花比记忆里红’,是想起啥啦?”有人凑过来问,声音轻得像怕惊了子里的魂。
周老师的指尖在“海棠”两个字上摩挲着,蓝布本的纸页被她翻得发毛,边缘卷成了波浪。“没什么,”她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就是想起那年春天,他在海棠树下给我念诗,花瓣落在他的中山装口袋里,像藏了颗会脸红的星。”
这些声音都不高,混着铅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像春天的雨落在新抽的芽上,软乎乎的,却透着股鲜活的劲儿。煤炉上的搪瓷壶冒着细白的雾,把“诗”字泡得温温的,连空气里都飘着点墨香与茶香缠在一起的味道,像老槐树下晒过的旧书。
李老师写得最认真,老花镜滑到鼻尖上也没察觉。他的稿纸上画满了小记号:“壶嘴吐着雾,像在说悄悄话”这句旁,画了个小小的茶壶;“叶子卷着边,像没睡醒的猫”下面,描了只歪歪扭扭的猫爪。写到最后,他忽然停笔,望着窗外的老槐树出神,阳光穿过他的白发,在纸页上投下细碎的影。
“我儿子小时候,总爱在这树下捡橡果。”他轻声说,像怕惊扰了记忆里的孩子,笔尖在纸上点出个小小的墨点,晕开成颗圆乎乎的橡果,“今天才发现,树比当年粗了两圈。他要是还在,该比树高了吧?”
王老师的纸页上,字里行间都是食物的香。“老伴蒸的馒头,暄得能弹起来,按下去,能慢慢鼓回原样,像他年轻时给我揉肩膀的手”“孙女带的蛋糕,甜得像她的笑,奶油沾在嘴角,说‘奶奶你吃’,声音软得像”。写着写着,她忽然放下笔,用蓝布帕子抹了抹眼角,帕子上的月季沾了点湿,像刚淋过雨。
“以前总嫌做饭麻烦,天不亮就得起来揉面,油烟熏得眼睛疼。”她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却笑着,“现在他走了,孙女也上大学了,才知道那些烟火气里,都是念想。”
周老师的蓝布本最厚,纸页泛黄,是她用了十几年的教案本改的。每一页都夹着片海棠花瓣,有的已经脆得像枯叶,有的还带着点淡淡的粉。“1980年的海棠,落在他衬衫上,我偷偷捡起来,夹在他送我的《唐诗选》里”“2000年的海棠,飘进他的病房,他说‘这花比你年轻时戴的红绸子还艳’”“今年的海棠,我摘了朵压在书里,他要是能看见,该说‘老婆子,你还是爱捡破烂’”。
每一句都短得像叹息,却重得像块碑,压在纸页上,也压在每个人的心上。阳光落在“病房”两个字上,墨色忽然变得很深,像浸了水的石头。
张老师把大家写的纸页都收起来,动作轻得像在捧易碎的瓷。她坐在老梨木凳上,逐句念着,声音时而轻得像羽毛,时而颤得像风中的芦苇。念到李老师写的“棉鞋里的绒,是太阳晒过的暖”,老人们都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晃着年轻时的冬天——母亲坐在炕头纳鞋底,芦花飞满屋,针脚里藏着“穿厚点”的念叨。
念到“橡果”时,有人红了眼圈。李老师的儿子当年在山里采橡果,为了救个迷路的孩子摔下了坡,那天的橡果散了一地,像没来得及说的话。阳光透过窗玻璃,把“橡果”两个字照得发亮,像颗小小的太阳。
念到“海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