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成分的“污点”,他被下放到农场劳动。十几年里,锄头磨破了掌心,汗水浸透了衣衫,日子苦得像黄连,可他总在夜里想起林家洼的土坯房,想起黄云峰挺直的脊背,想起那碗飘着香气的汤面,想起教室里老少混杂的学生们朗朗的读书声——那些温暖的片段,成了他熬过艰难岁月的光。
直到去年平反,他捧着恢复工作的通知,几乎没有犹豫,第一时间申请调回林家洼——他成了这所小学的校长,回到了这个曾给过他温暖与力量的地方。回村那天,他在村口遇见黄云峰,才惊觉岁月的无情。昔日挺直的脊梁弯了,头发白了大半,脸上刻满了风霜,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裳,手里还牵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那是黄云峰最小的女儿子婷,正怯生生地躲在他身后。黄云峰看见他,眼神里先是惊喜,随即又黯淡了下去,像是想起了自己“不好”的身份,赶紧拉着小姑娘往旁边的巷子里躲,脚步匆匆,生怕多待一秒就会连累他。
他心里发酸,却没上前叫住他。后来他悄悄打听,才知道这些年黄云峰过得有多难。因为“投机倒把问题”,他被撤了村长职务,还挨了批斗,家里的日子一落千丈。黄云峰的父母还健在,只是身体不大好,常年需要人照顾;他和媳妇生了六个孩子,四个女儿,帮着分担家里的重担,两个儿子里,大儿子上五年级,最小的儿子就是鹞子,今年刚上小学,下面还跟着个五岁的妹妹,一家人挤在老旧的土坯房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而那个总在操场角落里,抱着旧书默默翻看的少年鹞子,眉眼间那股倔强的韧劲,还有低头写字时认真的模样,竟和年轻时的黄云峰一模一样。
他看着鹞子,就像看到了当年的黄云峰,也像看到了当年教室里那些渴望读书的大龄学生,更像看到了当年在困境中挣扎的自己。这些年,黄云峰从没找过他,哪怕在学校门口撞见,也总是远远避开——大概是怕自己的“污点”,连累了刚平反、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他。可陈守义心里跟明镜似的:当年若不是黄云峰守住了他这个年轻气盛、差点放弃的老师,他早就在人生的岔路口迷了方向,哪有后来教书育人的半生?这份恩情,他记了二十多年,也盼了二十多年,终于有了偿还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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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划过调令上的烫金字迹,陈守义长长舒了口气。县城中学的条件,是林家洼小学的十倍:明亮的砖瓦房教室,崭新的桌椅和课本,还有每月多三成的工资,甚至连住房都有安排。更重要的是,这份调令,是对他“平反”身份的最好认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前程,是能让他后半辈子安稳体面的保障。
可他眼前,却晃过鹞子的脸。那孩子总在课后留在教室,用捡来的石笔在巴掌大的石板上写字,石板边缘磨得发亮,字迹却一笔一划写得工整,哪怕手指冻得通红,也从不停歇;他晃过教室里其他孩子的眼睛,那些眼睛里装着对知识的渴望,像极了二十多年前,那些攥着粗铅笔头、眼神里满是好奇的小手和壮实的身影;他还晃过黄云峰躲闪的背影,还有那间挤着一家老小的破旧土坯房——他若走了,鹞子和其他孩子,还能有像样的老师吗?林家洼小学,还能守住吗?
“娃们需要你”——黄云峰当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陈守义拿起调令,轻轻折了三折,塞进抽屉最底层,像是把那份“前程”妥帖封存。然后他拿起笔,在备课笔记的扉页上,一笔一划写下:“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当年有人护我三尺讲台,护我教书育人的初心;如今我守这方教室,守这些盼着读书的娃,便是守这份恩情,守这份初心。”墨字落在纸上,力透纸背,也落在了他的心里,让他那颗纠结了许久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露水还沾在草叶上,陈守义就踏着露水去了学校。早读课的铃声还没响,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孩子,有的在小声背书,有的在低头写字,安静却充满生机。他站在门口,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稚嫩的脸,最后落在角落里的鹞子身上。
鹞子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