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谢云亭亲自揭开封泥。
他将左手的陶坛高高举起,倾斜坛口,一股清澈见底的水流注入盆中:“这是取自电厂上游一里的活水。”
随即,他拿起右手的陶坛:“这是昨夜子时,于这排水口下游所取的水。”
话音未落,一股浑浊的灰黑色水流猛地冲入盆中!
清澈的盆水,瞬间被染成一片令人作呕的灰黑。
一股刺鼻的铁腥味混合着油污的气息,弥漫开来,围观者纷纷掩鼻后退。
“就是这个水!就是这个味!”人群外围,一个被老根叔带来的老农再也忍不住,指着那盆浊水,声音颤抖地嘶喊,“就是这水,浇死了我家半亩的禾苗啊!”
程鹤年的脸色,在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胡说!”他厉声呵斥,却掩不住语调中的慌乱,“偶尔……偶尔机器检修,有些杂质罢了!纯属偶然!”
谢云亭不与他争辩,只是将目光转向人群中一个瑟瑟发抖的瘦小身影。
“小辫子,”他的声音温和而清晰,“你莫怕,只管告诉大家,你每晚看守的那个闸门,通常是什么时辰开启?”
那孩子怯生生地举起手,看着谢云亭鼓励的眼神,鼓起勇气大声道:“回……回东家!通常是……是街上打更的梆子敲过两遍,厂里的机器都停了,黄工头才让我开闸……”
此言一出,满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站在角落里,一直低头不语的黄工头。
黄工头依旧沉默,但袖中的手指,却几不可查地攥紧了。
一旁的陈墨生,手中的笔在速记本上疾书如飞,发出一阵“沙沙”的声响,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程鹤年脸色煞白,汗珠从额角滚落。
谢云亭终于再次开口,目光直视金履安,声音却传遍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金会长,诸位乡亲。若此水真如程总所言,清白无害,何惧在光天化日之下排放?若非要等到夜深人静,又是为了避谁的耳目?”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墙上那八个大字,最终落在程鹤年惨白的脸上。
“程总常言,电厂要为黟县带来‘光明’。晚生只想请教,这光明,究竟是照在了百姓的田间地头,还是只照在了某些人的脸上,却把阴影留在了水底,留在了百姓的心里?”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一记记重锤,敲在众人心头。
人群哗然!
金履安的脸已是铁青一片。
他狠狠瞪了程鹤年一眼,一言不发,猛地一甩袖子,转身便走。
商会众人见状,也纷纷跟上,看也不看呆若木鸡的程鹤年。
当晚,夜深人静之时,几个黑影在程记电厂的西侧围墙下忙碌了一夜。
天亮之前,那个曾向溪流中偷排了无数吨污水的暗管,被水泥和砖石,从内部悄悄封死了。
然而,被堵住的,仅仅是那个有形的排污口。
一场无形的风暴,已在黟县上空悄然汇聚,只待第一缕晨光,便将席卷全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