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邦彦站在沈家药厂后墙外,听见里面传来沈聿的骂声:
“这破线圈怎么又松了!福安,拿点胶水来!”接着是叮哐的声响。
他忽然觉得有趣。
这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纨绔少爷,搞出来的东西竟和他书房里那些宋代奇技图谱有几分相似——看似粗鄙,却藏着种不管章法的生命力。
“少佐,要进去吗?”
“不必。”小林邦彦看着墙上爬满的爬山虎,叶片上还沾着露水,“这沈家两兄弟有点意思。”
他转而想起沈家长子沈筠,去年在一次茶会上见过,当时沈筠一身月白长衫,病弱得像株兰草,却在谈及政策时,眼神比武士刀还利。
“走吧。”小林邦彦转身,“去看看那位沈大少爷。顺便,把我那柄武士刀带上。”
刀柄上的字,他刻了三天——“赠君切腹,以全风骨”。
他倒想看看,那个意气风发如骄阳的弟弟,和那个清冷孤傲似寒月的哥哥,能在这乱世里,撑多久。
夜色如墨,沈聿在药厂后院鼓捣的动静终于平息。
他举着那个缠满杂乱线圈的饼干盒,对着刚被干扰得只剩一片刺耳忙音的樱花军电台方向,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成了!老子就说能行!”随手把盒子丢给福安,伸了个懒腰,骨头咔吧作响。
与此同时,沈家幽静的前厅,檀香袅袅,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锋锐之气。
小林邦彦穿着将校呢军装,却盘腿坐在客位的蒲团上,动作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古风”。
他面前的红木茶几上,端放着一柄修长的武士刀。
刀鞘漆黑,仅在鞘口处镶嵌着几片暗纹,低调中透着锐利。
最刺眼的,是刀柄末端露出的那一截金属——上面錾刻着几个刚劲的汉字:
“赠君切腹,以全风骨”
字迹深刻,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和居高临下的“期许”。
沈筠坐在主位,脸色在灯下显得愈发苍白,几乎透明。
他穿着一件青色长衫,身形清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面前的茶盏,清水寡淡,不见一丝茶色。
小林邦彦的目光扫过沈筠苍白的脸以及那强行压下的咳意。
他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缓缓开口,用的是流利的中文:
“沈先生,久闻风骨清峻,今日冒昧来访,幸会。”
他的目光落在武士刀上,指尖轻轻拂过刀柄上那八个字,
“此刀,乃京都名匠村正之作。锋利无匹,吹毛断发。素闻先生学问精深,更兼一身傲骨,临危不惧。
此刀,唯有配先生这般人物,方不负其‘切玉’之名,亦能全先生宁折不弯之风骨。特此奉上,聊表心意。”
每一个字都清晰缓慢,带着一种欣赏的语调,却字字如刀,直指沈筠的病体与可能面临的绝境。
“切腹”、“全风骨”——这是赤裸裸的死亡威胁,裹挟着对所谓“武士道精神”的病态推崇,更是一种对沈筠文人风骨的侮辱。
他在试探,也在逼迫,想看看这株看似脆弱的兰草,在真正的刀锋面前,是否会折腰,是否会恐惧。
空气凝滞,檀香的烟气似乎都停止了飘动。
沈筠的目光平静地掠过那柄散发着森然寒气的武士刀,脸上没有任何被激怒的迹象,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那份平静,并非麻木,而是深潭般的沉寂,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沈筠微微颔首,拿起旁边的水杯,动作从容,带着一种属于这片土地的礼仪风范,声音微哑却字字清晰,如同玉石相击:
“林少佐厚爱,沈某愧不敢当。刀,乃凶器。君子不器于凶。
少佐所言之‘风骨’,沈某愚钝,只知存乎于心,行乎于义,仰不愧天,俯不怍人。至于躯壳存亡,”
他嘴角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带着冷峭意味的弧度,“何须借外物成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