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学堂办起来后,内部的蛀虫也悄悄冒了头。
有人借着发放救济粮的由头,把给孩子的细粮换成掺了沙子的糙米,偷偷扣下大半换钱;
还有人打着“学堂教员”的旗号,在外招摇撞骗,骗走难民攒下的微薄积蓄。
沈筠平日待人温和,连对犯错的伙计都少动气,可在处理这些事时,他却半点不含糊。
一旦查到实据,不管对方是沾亲带故的远房亲戚,还是有商会背景的商户,他都只一句话:“从学堂除名,追回赃款,再敢来捣乱,便送官处置。”
陈鹤年在这方面给了他极大的支持:他熟稔申城的门道,因此那些藏在暗处的龌龊事,总逃不过他的眼睛,每次都能把证据成功地递到沈筠手里。
可学堂最大的威胁,从来都来自樱花方面。
特高课和宪兵队的耳目,像苍蝇似的盯着这座看似普通的院子,他们不信沈家会“单纯”做善事,总觉得里头藏着抗日的勾当。
今天派个便衣混进来打探,明天以“视察”为名突然闯门,翻教材、盘问教员,甚至扯着孩子的胳膊问“先生教没教你骂皇军”,次次都来势汹汹。
每一次应对,都像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最凶险的那回,恰是沈筠病得最重的时候。
他发着高烧,烧得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每咳一声都像要把肺撕扯开,连呼吸都带着细碎的疼。
云寄月守在床边,手里的银针扎了一轮又一轮,汤药换了三碗,才勉强把他的体温压下去些。
可没等众人松口气,福安就撞开了门,声音带着急颤:“沈大少爷!特高课的小队往学堂来了,指名要查所有教材和教案,说是怀疑有‘反日内容’!”
屋里瞬间静得可怕。
教员们闻讯赶来,脸色白得像纸,手都在抖……
教材里藏着不少东西,《三字经》里夹着抗日童谣的手抄本,算术课本的例题里藏着“打倒侵略者”的暗语,这些要是被查出来,不仅学堂要被封,在场的人没一个能跑掉。
孩子们吓得缩在墙角,有的小声哭了起来,眼睛里满是恐惧。
“我去。”沈筠突然开口,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来,手刚撑到床沿就晃了晃,差点栽回去。
“哥!你不要命了!”沈聿一把按住他,眼眶红得要滴血,“你烧成这样,连站都站不稳,去了也是送死!我去应付他们,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胡闹!”沈筠厉声喝止,随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整个人蜷缩起来,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他喘着粗气,推开沈聿的手,眼神却异常坚定,“你……你应付不来……他们冲着我来的……只有我去……”
云寄月知道劝不住,只能又取来银针,快速扎在他的合谷、曲池几处穴位,强压下他的咳喘。
沈筠忍着针感的酸胀,灌下一碗泛着苦味的提神药,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来,他也没顾上擦。
随后,他让沈聿递来一件青布长衫。手指因为虚弱而不停颤抖,连捏起盘扣都要费好大劲,可他依旧一颗一颗,把领口、胸前的盘扣都扣得严丝合缝……
作为沈家大少爷,哪怕病到快倒下,他也不肯失了半分体面。
沈聿要扶他,被他轻轻推开:“我自己走。”
他扶着墙,一步一步,慢慢挪出房门,每走一步都像在耗尽全身力气,可脚步却异常稳当,没有半点踉跄。
特高课的人踹开学堂大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简陋的教室里,斑驳的墙壁下,一个苍白瘦弱的青年独自坐在讲台旁。
他面前堆着码得整整齐齐的教材,指尖还夹着一支没写完的毛笔。
脸颊泛着高烧未退的潮红,额角的虚汗顺着鬓角往下淌,连呼吸都轻得像随时会断,可他的腰杆却挺得笔直,眼神平静地望着闯进来的特务,没有半分惧色。
“各位长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