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广等地接连上演。有人如冯铨般识时务,也有人自恃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试图隐瞒家产,结果很快便被急于表现的地方官或无孔不入的锦衣卫查实,落得家产抄没、锁拿进京、死于诏狱的下场。一时间,通往京师的各条官道上,运送罚银和“捐输”银两的车队络绎不绝。帝国的国库,竟以这种屈辱而又现实的方式,得到了极其难得的补充。
四月的晚风,终于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暖意,吹拂着紫禁城深宫院落里的海棠,发出沙沙的轻响。朱由检独自站在乾清宫的汉白玉月台上,身上仅着一件寻常的青色曳纱,并未戴冠。身后殿内,是堆积如山的案卷和刚刚送来的、记录着各地罚银入库情况的账册。
王承恩脚步无声地走近,低声禀报:“皇爷,各地‘助饷’及罚没银两,已陆续解送入库。据户部毕大人初步核算,合计…约有一百八十万两有奇。陕西孙传庭巡抚八百里加急来信,言首批赈灾粮款已部分到位,正在加紧购粮施粥,灾情稍有缓和之象,民心暂安。”
朱由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脸上并无半分喜色。他望着紫禁城外那片漆黑的夜空,远处依稀还有几处灯火,那里有刚刚经历过血洗与震慑的京城,有勉强得到一口喘息之机的灾民,更有无数隐藏在各处、此刻或许正在暗中咒骂、不知何时会再次冒出来的蛀虫与敌人。
“承恩,”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疲惫与迷茫,“你说,史书上会如何写朕?写朕这个登基不过三载,便杀了这么多大臣,抄了这么多家的皇帝?是不是…会觉得朕杀性太重,刻薄寡恩,非仁君之相?”
王承恩心中一颤,深深躬下腰去:“老奴…老奴不敢妄议朝政,更不敢揣度史笔。只是…只是老奴伺候皇爷这些年,亲眼见您日夜操劳,寝食难安。这大明的江山,病得实在太重了…若…若不下此猛药,剜掉腐肉,怕是…怕是…”
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下去。
朱由检默然。他想起白日里看到的,从冯铨老家抄出的那一箱箱奇珍古玩,其中一件宋代哥窑的冰裂纹瓷瓶,就抵得上千户农家一年的口粮。那些致仕官员“捐输”的清单上,田亩、宅院、金银、古玩…琳琅满目,哪一样不是民脂民膏?
“猛药…刮骨…”他喃喃自语,眼神中的那一丝迷茫迅速消逝,重新被惯有的锐利和沉郁所取代。他转过身,走回灯火通明的殿内,那道被拉长的影子,在冰冷的金砖上移动,显得格外孤独,却又异常坚定。
“传旨给李若琏,锦衣卫的差事,不能停。告诉毕自严,用这些银子,给朕把京畿的粥厂办好,粥要插筷不倒!若再饿死一人,朕唯他是问!还有,让兵部议一议,辽饷的分配,要确保送到关宁将士手中,谁敢克扣,朕就用‘天子’剑砍了他的脑袋!”
他的声音再次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力。这一场由迟来的审判引发的政治风暴,用无数的人头、堆积的银两和士大夫破碎的脸面,暂时压制了朝堂的腐气,也暂时安抚了躁动绝望的民心。
但朱由检深知,也许多年后回望,这仅仅是一场绝望的挣扎。根除这盘根错节、与整个帝国制度共生的顽疾,仅仅靠他这一个孤独的持刀人,靠着杀戮与罚没,还远远不够。大明的春天,依旧在血与火、贪与罚的轮回中,艰难地寻找着那几乎不存在的出路。而历史的洪流,已经在前方不远处,发出了隐隐的雷鸣。
喜欢撰鼎记请大家收藏:()撰鼎记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