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九,岁除前日。北疆的天色依旧阴沉如铁,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发出尖锐的呼啸,无情地抽打着镇远堡的每一寸砖石。堡内虽因年节将至,多了几分忙碌置办的气息,但在森严的军纪之下,依旧弥漫着一股难以化开的肃杀之气。昨日军议上那场关于“奇袭”的激烈争执,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涟漪虽未扩散至底层士卒,却在将校阶层中悄然传开,引得人心浮动,各种猜测与议论在背地里滋生。
游击将军何宇的院落内外,气氛则尤为不同。亲兵守卫比平日更加森严,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书房内,炭火烧得极旺,驱散了严寒,却驱不散何宇眉宇间的凝重与眼眸中燃烧的决绝之火。他坐在案前,反复推敲着一份刚刚收到的、由杨肇基副总兵亲笔签发、盖有北疆行辕关防的指令文书。文书措辞极其谨慎,甚至有些含糊,但核心意思明确:准何宇所请,可于其所部及友邻协防营中,“遴选骁勇,加以整训,以备非常之用”。所需军械粮秣,可酌情优先调拨。末尾特别强调,“此乃密令,不得宣之于众,一切行事,需慎之又慎,若有差池,干系重大”。
这并非一份慷慨激昂的出征许可,更像是一份带有试探意味、且将巨大责任压在他何宇一人肩头的“有限授权”。杨肇基乃至其背后的孙承宗,显然并未完全认同奇袭计划,但或许是被何宇的决绝所说动,或许是考虑到努尔哈赤确在萨尔浒的情报价值,终究给了何宇一个机会,一个用性命去博取惊天之功、也可能是一败涂地甚至葬送性命的机会。成功了,自然是经略衙门运筹帷幄,指挥若定;失败了,则何宇便是擅启边衅、轻敌冒进的罪魁祸首。其中的政治风险,何宇心知肚明。但他已无暇计较这些,有了这纸文书,他便有了行动的“名分”和调动资源的依据,这就足够了!
“大力!”何宇沉声唤道。
“末将在!”牛大力应声而入,甲叶铿锵。他显然也感知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脸上惯有的憨直被一种罕见的肃穆所取代。
“传我命令,”何宇站起身,目光锐利,“即刻起,依甲字第七号方案,秘密进行遴选。着你亲自带队,持我手令及杨军门密函,分赴‘勇毅营’各哨、以及王劲守备所部、黑鹞子所辖夜不收,按此标准,挑选士卒!”他将一张写满细则的纸条递给牛大力。
纸条上的要求极为严苛:
一、年龄十八至三十五岁,北疆本地人或久驻北疆者优先。
二、需历经血战,亲手格毙过鞑子者,有浑河血战经历者尤佳。
三、体魄强健,能开硬弓、负重六十斤行军百里者。
四、精通骑术,能在疾驰战马上开弓射箭或使用火铳者。
五、性情沉稳,胆大心细,能耐受极端饥寒困苦。
六、身家清白,无不良嗜好,自愿应选,甘蹈死地。
何宇特别叮嘱:“记住,宁缺毋滥!首要‘自愿’,绝不可强征!入选者,需单独问话,明言此行九死一生,有畏缩者,当即剔除!最终人数,暂定五百,集结地点,设在堡西废弃的砖窑厂,即刻起封锁该区域,许进不许出!”
“末将明白!”牛大力重重抱拳,眼中闪过狂热与决然。他深知此事重大,更明白何宇将此重任交予他,是何等的信任。
遴选工作,在绝对保密和极其高效的方式下,迅速展开。何宇坐镇书房,看似平静,实则心潮澎湃,不时有各哨、各营的嫡系军官悄然入内,低声禀报遴选进度,带来一份份初步筛选出的名单和简要情况。何宇对其中一些熟悉的名字,会仔细询问近况,反复权衡。
与此同时,在堡西那片早已停产、残破不堪的砖窑厂区,牛大力带着一队绝对可靠的亲兵,设立了临时的遴选点。这里远离堡内主要营区和居民区,围墙高大,便于封锁消息。得到秘密通知的候选士卒,分批被带至此地,他们脸上大多带着疑惑,但更多的是军人接到命令后的本能服从。
遴选过程简单而残酷。没有演武场上的呐喊助威,只有沉默的测试和冰冷的问询。
第一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