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字,也是时刻自省。
午间小憩片刻后,下午的时光则更为灵活。有时,他会召长史周文正前来,询问府外动向,听取周文正对京城各府邸消息的汇总分析。周文正此人,办事老练,口风极紧,且对京城官场人情世故了如指掌,是何宇目前重要的信息渠道之一。何宇并不多言,往往只是倾听,偶尔问上一两个关键问题,便能将情况掌握得七七八八。
有时,他也会在内院花厅,听贾芸弹奏一曲古琴。贾芸的琴艺是未出阁时请师傅教的,虽非大家,却也清雅动听。琴声淙淙,如流水般洗涤着尘世的喧嚣,何宇便靠在榻上,闭目聆听,手指随着节奏轻轻叩击扶手,这或许是他一日中最放松的时刻。
若遇天气晴好,他又“自觉精神尚可”时,会在贾芸的陪伴下,于自家后园中漫步。伯府的花园不算很大,但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应俱全,布置得颇为雅致。深秋时节,园中菊花正盛,枫叶如火,别有一番韵味。何宇披着薄氅,走得很慢,偶尔会驻足看看池中残荷,或是抬头望望南飞的雁阵,神情平静,看不出丝毫武夫的戾气,倒像是个偶感微恙的文士。
他严格保持着这种规律而低调的作息。御医张继儒每隔十日来诊脉时,何宇的气色总是被控制在一种“略有起色,但根基仍虚,畏风惧寒,思虑稍多则神疲”的状态。这得益于贾芸的精心调理,也离不开何宇对自身身体精确的控制力。张院判每次留下的方子,药材会略有增减,但总的方向不变:温补。而何宇也“老老实实”地按时服药,那御赐的“九转还元丹”,他也严格按照嘱咐,每十日服用一丸,从不贪功冒进。
这番做派,通过张继儒之口传入宫中,夏景帝听闻后,多半是淡淡一句“知道了”,或偶尔追加些赏赐,诸如宫缎、珍玩、或是时新贡果,以示不忘功臣。赏赐下来,何宇必恭敬上表谢恩,表文中必称“臣休养之余,唯感念天恩浩荡,恨不能即刻痊愈,为陛下分忧”,态度恭顺无比。
这一日,秋雨淅沥,敲打着书房窗外的芭蕉叶。何宇搁下笔,看着刚刚写下的一幅字:“不动声色。”四个字,结构稳当,笔力内敛,已初具风骨。他轻轻吹干墨迹,对一旁为他磨墨的贾芸道:“这雨一下,天气就更冷了。外面那些等着看忠勇伯府热闹的人,大概更能确信,我何宇是真的窝在府里,守着药罐子过活了。”
贾芸将温热的参茶递到他手中,微笑道:“爷这般也好,落得清静。妾身瞧着,这几日门房都清闲得在打盹了。倒是周长史前儿说,原来常来拜会的几位将军府上的管家,如今在街上遇着,招呼都打得勉强了些。”
何宇呷了口茶,温热入腹,淡淡道:“世态炎凉,自古皆然。由他们去罢。我们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日子。这‘病’,总要养得让人放心才是。”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连绵的雨丝,目光似乎要穿透雨幕,看清这帝都深处的波谲云诡。闭门谢客,是不得已的韬晦,也是一种积极的等待。他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能够让他相对安全地实现下一步计划的时机。而在那之前,他需要这满城的权贵,包括龙椅上的那位,都渐渐习惯一个“伤病缠身、安心静养”的忠勇伯。
雨声渐密,书房内灯火温馨,将何宇的身影投在窗纸上,模糊而安静。府外世界的一切纷扰,似乎都被这雨声和紧闭的大门隔绝开来。但何宇知道,这平静只是表象,暗流从未停止涌动。而他,正在这方寸之地的“静养”中,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下一次风云际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