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的夜晚,雪终于停了。一轮清冷的弯月悬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将皎洁而缺乏温度的光辉洒向银装素裹的京城。白日的喧嚣与忙碌仿佛被这寒冷的夜色冻结,万物俱寂,唯有屋檐下偶尔坠落的冰凌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更添几分静谧。
忠勇伯府内,大部分院落已经熄了灯火,只有巡夜的家丁提着灯笼,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沿着固定的路线沉默地行走。何宇书房所在的院落,却还亮着灯。窗户上糊着厚厚的桑皮纸,将室内的光线柔化成一团昏黄温暖的光晕,在雪地映衬下,显得格外安宁。
书房内,炭盆烧得正旺,银霜炭释放出稳定的热量,驱散了冬夜的严寒。何宇并未坐在书案后,而是与贾芸一同坐在窗下的暖炕上。炕桌上一灯如豆,旁边散放着几本翻开的书籍,并非经史子集,而是《齐民要术》、《农政全书》乃至一些地方志杂记。贾芸手中则是一件缝补了一半的中衣,针线在灯下穿梭,动作娴熟而轻柔。夫妻二人并未多言,却自有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与温馨流淌其间。这静谧,是刻意营造给外界看的,也是他们此刻内心真正需要的。
忽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叩、叩”两声响,像是夜鸟啄击窗棂,又像是积雪压断了细枝。
何宇与贾芸几乎同时抬起头,对视一眼,眼中皆无惊讶,只有一丝“来了”的了然。何宇微微颔首。贾芸放下手中的针线,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外间,对守在门外的贴身小厮低声吩咐了一句。小厮会意,立刻转身没入廊下的黑暗中。
不多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股凛冽的寒气随之涌入。一个身披黑色斗篷、身形瘦削的人影闪身而入,动作轻捷如狸猫。小厮在外间迅速将门重新掩好,并未跟入。
来人进到里间,这才掀开兜帽,露出一张苍白无须、眉眼低顺的脸,正是司礼监随堂太监、戴权的心腹干儿子之一,姓李,人称李公公。他脸上带着惯有的、恰到好处的恭谨笑容,先对着何宇躬身一礼:“奴婢给伯爷请安,深夜打扰,万望伯爷恕罪。” 声音尖细,却压得极低。
何宇早已从炕上站起,虚扶一下,语气平和:“李公公不必多礼,夤夜到访,必有要事。请坐。” 贾芸也已端上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放在炕桌另一侧,然后对何宇使了个眼色,便欲退往外间回避。内宅妇人,按礼不应与宫中内侍过多接触。
李公公却连忙道:“伯爷、夫人且慢。奴婢此次前来,是奉了戴公公的吩咐,有些体己话要转达伯爷和夫人。并非公务,夫人听听也无妨。” 他特意点明是“体己话”,且允许贾芸在场,这本身就传递了一种不寻常的亲昵和信任信号。
何宇目光微动,点了点头。贾芸便不再坚持离开,只是默默走到何宇身侧稍后的位置站定,低眉顺目,姿态恭谨,却将每一个字都听在耳中。
李公公并未立刻坐下,而是先走到炭盆边,伸出双手佯装取暖,实则目光迅速而隐蔽地扫视了整个书房,确认再无他人,这才回到炕边,侧着身子坐了半个屁股,显得极为恭谨。
“戴公公近来可好?公务繁忙,还要惦记着咱家,实在过意不去。”何宇率先开口,语气温和,带着对长辈的关切。
“劳伯爷动问,干爹一切都好,就是年底宫里事多,有些劳累。”李公公欠身回答,脸上笑容真切了几分,“干爹一直挂念着伯爷的伤势,前儿还问起太医请脉的结果。得知伯爷恢复得不错,这才放心些许。”
“有劳戴公公记挂。请公公回去转告戴公公,何宇感激不尽,定当安心静养,不负圣恩与戴公公厚爱。”
一番看似寻常的客套寒暄之后,李公公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声音压得更低,进入了正题:“伯爷,您昨日递上去的那份辞官的奏疏,干爹已经看过了。”
何宇心神一凛,面上不动声色:“哦?戴公公有何指教?”
李公公身体微微前倾,低声道:“干爹让奴婢转告伯爷,奏疏写得……甚好。言辞恳切,情真意挚,尤其是那句‘每念及阵亡将士,常夜不能寐,深愧己身犹存,岂敢再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