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京城沦陷在一片鼎沸的喧闹之中。子时交岁,万家鞭炮齐鸣,噼啪炸响之声如同滚雷般连绵不绝,几乎要掀翻这座千年古都的沉沉夜幕。各色烟花拖着耀眼的尾光,尖啸着蹿上高空,次第绽放成绚烂却短暂的火树银花,将皇城的天际映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磺气息,混合着各家各户飘出的年夜饭香气,构成一种独属于岁末的、喧嚣而温暖的氛围。
然而,在这普天同庆的声浪海洋里,忠勇伯府所在的那条胡同,却仿佛一块被刻意遗忘的寂静礁石。府邸大门紧闭,门楣上悬挂的两盏大红灯笼,在弥漫的硝烟中孤零零地散发着晕黄的光,映照着门前空荡荡的石板地。往年间,除夕夜伯府门前亦是车马不绝,前来递帖拜年、送礼攀附的各色人等,能一直闹腾到后半夜。而今年,除了更夫敲着梆子走过时那单调寥落的“笃笃——咣——”声,便只剩下了远处传来的、如同隔着一层厚厚棉絮般的模糊喧响。
府内,这份寂静愈发显得刻意而深邃。丫鬟婆子们早已按例领了赏钱和年货,各自回房守岁,或聚在耳房小声说笑,但都谨守着规矩,不敢高声,生怕惊扰了主子的“静养”。偌大的府邸,只有廊下悬挂的彩灯和庭院中未化的积雪,在寂静中相互映衬,透着一股清冷的年意。
正院上房,却透出温暖的光。屋内暖炕烧得热热的,炕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年菜,虽不如贾府那般排场浩大,却也色香味俱佳,是贾芸亲自盯着小厨房精心准备的。何宇换了一身簇新的宝蓝色暗纹直裰,外罩一件玄色绉绸薄棉坎肩,正盘腿坐在炕上,与贾芸对酌。桌上烫着一壶上好的金华酒,酒香醇厚。
“芸儿,辛苦你了。这第一个不在娘家的年,可还习惯?”何宇替贾芸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胭脂鹅脯,语气温和。按照礼数,新妇头年通常是在夫家过,但贾芸娘家情况特殊,荣国府虽近在咫尺,但如今这情形,回去反而尴尬。
贾芸今日穿了件大红百蝶穿花遍地金通袖袄,衬得她肤光如雪,眉眼间带着新妇的娇羞与满足。她替何宇斟满酒,笑道:“爷说的哪里话,有爷在的地方,就是妾身的家。这伯府清静,反倒比那边……”她顿了顿,将“吵吵嚷嚷、虚情假意”几个字咽了回去,改口道,“……反倒更自在些。只是,委屈了爷,这年过得这般冷清。”
何宇闻言,朗声一笑,举杯道:“冷清好,冷清才能品出这年味的真谛。来,芸儿,你我夫妻,共饮此杯,愿来年家宅平安,诸事顺遂。”
“愿爷身体康健,万事如意。”贾芸含笑举杯,与何宇轻轻一碰。杯中酒液荡漾,映着烛光,也映着彼此眼中那份在喧嚣世界中寻得的、难得的安宁与相知。
饮罢守岁酒,又吃了几个象征吉祥的饺子,夜色已深。外面的鞭炮声也渐渐稀疏下来,终至阑珊。何宇携了贾芸的手,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凛冽而清新的寒气瞬间涌入,冲淡了屋内的暖意和酒气。只见夜空如洗,一弯残月斜挂天边,繁星点点。远处,偶有一两朵迟放的烟花孤零零地绽开,旋即熄灭,更显夜之深沉寂静。
“瞧,芸儿,”何宇指着那寂静的庭院和空旷的街巷,“别人家的热闹是别人的,咱们这份清净,才是自己的。门庭若市时,未必是真交情;门可罗雀日,方能见真心。”
贾芸依偎在何宇身侧,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望着窗外清冷的夜景,心中那份因对比而产生的细微失落,也渐渐被一种踏实和安然所取代。她轻声道:“妾身明白。只要爷心安,妾身便心安。”
大年初一,元旦。
按照惯例,这一日正是各家各户互相拜年、走动的高峰。往年的忠勇伯府,从天色微明开始,门前车轿便已排成长龙,各色拜帖、名刺如同雪片般飞入,周文正和几个得力管事忙得脚不点地,光是登记造册、安排回礼,就是一项浩大工程。何宇即便不胜其烦,也得打起精神,见几拨重要的客人。
而今年,情形却是天壤之别。
天色大亮后,府门外依旧静悄悄的。只有几个顽童穿着新衣,在胡同里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