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进入二月,仲春。连日的倒春寒终于有了些许退意,但天气依旧阴沉居多,偶尔露脸的日头也是白晃晃的,没什么暖意。忠勇伯府门前的石板路,被前夜的细雨润湿,还未全干,泛着一种沉闷的灰黑色。几片去年冬天未曾扫净的枯叶,黏在墙角缝隙里,更添了几分萧索。自正月里那场短暂的“门庭若市”后,伯府便彻底沉寂下来,真正是门可罗雀。偶有路过的行人,也只是好奇地瞥一眼那紧闭的朱漆大门和门前冷落的石狮子,便匆匆离去。世态炎凉,在这条昔日车马喧阗、如今却略显冷清的胡同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府内,却另有一番气象。何宇的“韬光养晦”并非消极的沉寂,而是在静默中,悄然将触角伸向更广阔、更基础的层面。书房里依旧是他每日待得最久的地方,但活动的范围,已不再局限于那一方书海。外书房旁的一间小花厅,被收拾出来,布置得简洁而雅致,成了他偶尔会见特定客人的场所。这些人,绝非往日那些攀附权贵的勋贵高官,而是些身份各异、却可能在某些方面有着独特价值的人物。
这日晌午后,天色依旧灰蒙蒙的。花厅内,炭火盆烧得恰到好处,驱散了春寒。何宇穿着一身寻常的藏青色直裰,未戴冠,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发,显得随和而内敛。他正在见的,是两位年轻的士子。一位名叫顾云程,约莫二十七八年纪,面容清癯,目光沉静,是去年秋闱新中的举人,来自南直隶,家境清寒,却以精通算学、水利而小有名气。另一位叫孙绍祖,年纪稍轻,约二十五六,北直隶人士,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但于刑名、钱谷实务颇有些见解,言辞间带着一股不得志的愤懑与急于用世的渴望。
这两人,是何宇通过周文正辗转打听、又让贾芸的兄长贾芸(与贾芸同名)暗中观察后,认为“或可一谈”的寒门学子。他们的拜帖,混在几份无关紧要的问候帖子里,被周文正谨慎地筛选出来,呈给了何宇。
茶水是上好的六安瓜片,清香扑鼻。几样精致的茶点,摆放在青瓷碟中。何宇没有摆伯爷的架子,亲自执壶为二人斟茶,语气温和:“顾兄,孙兄,请用茶。寒舍简陋,二位不必拘礼。”
顾云程和孙绍祖显然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起身逊谢。他们来之前,心中亦是忐忑。何宇名动天下,是军功赫赫的伯爷,虽说如今称病静养,但威势犹在。他们这些无功名、无背景的读书人,能得接见,已是意外之喜,何曾想过会是如此平易近人的场面。
“伯爷折煞学生了。”顾云程恭敬道,双手接过茶盏,“学生等草芥之人,能蒙伯爷赐见,聆听教诲,已是三生有幸。”
孙绍祖也忙道:“正是,正是。伯爷军功盖世,学生等仰慕已久。”
何宇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微笑道:“什么军功,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何某一介闲人,倒是羡慕二位,正值壮年,腹有经纶,将来必是国之栋梁。”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顾兄是南直隶人,听闻江南水利,近年颇多淤塞,漕运亦时有阻滞,不知实际情况如何?”
顾云程见问到自己熟悉的领域,精神一振,谨慎地答道:“回伯爷,确如伯爷所言。太湖周边水系,历年疏浚不力,加之豪强围垦圩田,与水争地,致使水道狭窄,泄洪不畅,近年小涝小灾频仍。至于漕运……”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运河沿线,关卡林立,胥吏盘剥,运丁苦不堪言,漕粮损耗,远超定额。学生曾粗略核算,若能将沿途不必要的损耗节省一二,于国帑亦是巨利。”他言辞有条不紊,数据清晰,显然下过功夫调研,并非空谈。
何宇听得仔细,不时点头,心中暗赞此人是个人才。他又看向孙绍祖:“孙兄久在北方,对北地民情、刑名钱谷之事,想必亦有高见?”
孙绍祖见问,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激愤:“伯爷明鉴,北地赋役,本就较江南为重。然胥吏奸猾,往往在正赋之外,巧立名目,摊派杂捐。百姓不堪其扰,稍有天灾,便易酿成流民。至于刑名……唉,府县官吏,多视律例为具文,贪腐枉法者众,民间冤抑难申。学生曾见一案,分明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