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进入初冬,神京城落了今岁第一场细雪。雪粒窸窸窣窣,不大,却足以将屋瓦、庭阶染上一层薄薄的素白,空气里弥漫着干冷洁净的气息。忠勇伯府内,几株老梅已结出密密麻麻的胭脂色花苞,在雪中更显精神,只待严寒再甚,便要怒放迎春。
府内“韬光斋”书房,因生了暖炉,温暖如春。何宇正临窗而立,望着窗外庭中那几点胭脂红苞出神。他身着一件玄青色绉绸面薄棉袍,腰束同色锦带,身形挺拔,虽无戎装在身,那经年军旅淬炼出的英武之气却已融入骨血,于这闲适装扮下,更显一种内敛的锋芒。
自那日御前自辩归来,已近一月。这月余时间,他谨守“静养”之名,除却必要的应酬(如贾母寿辰)和太医定期诊视,几乎足不出户。伯府门庭冷落,正合他意。外界看来,这位新晋的忠勇伯似乎因弹劾风波心灰意冷,或果真伤病缠身,已然沉寂。唯有何宇自己清楚,这表面的平静之下,他并未有一日懈怠。梳理北疆见闻,记录格物心得,通过贾芸兄长等渠道了解京中乃至天下动向,与贾芸灯下夜话,剖析时局……日子过得充实而隐秘。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很轻,带着熟悉的韵律。何宇未回头,已知是妻子贾芸。
“宇哥,林大人来了。”贾芸的声音温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何宇转身,见贾芸今日穿着件杏子黄绫袄,外罩雪灰鼠比甲,神色恭谨。他微微颔首:“请林大人至书房相见,你亲自去迎一迎,莫要惊动太多人。”
“是。”贾芸应声而去,步履从容。她知道这位巡盐御史林如海是丈夫极为看重的客人,此番虽是私下拜访,却意义非凡,需得格外周到。
不多时,书房外传来脚步声。贾芸引着一位年约四旬、面容清癯、身着藏蓝色直裰便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正是林如海。他眉宇间带着官场沉浮历练出的沉稳,眼神清澈而睿智,虽舟车劳顿甫回京城不久,却并无太多疲态。
“林大人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何某有失远迎,还望海涵。”何宇迎上两步,拱手为礼,语气诚挚。
林如海连忙还礼,笑容温煦:“何老弟太客气了。是林某冒昧打扰贤伉俪清静才是。前次匆匆一晤,未尽兴而归,今日得暇,特来叨扰。”他目光扫过书架上整齐的典籍和案头笔墨,见无丝毫奢华之气,却处处透着雅致与书卷气,心中暗暗点头。
贾芸亲自奉上香茗,是上好的六安瓜片,茶香氤氲。她又吩咐丫鬟端来几样精致茶点,安排妥当后,便柔声道:“宇哥,林大人,您二位慢谈,妾身去厨下看看午膳准备得如何了。”言罢,对林如海敛衽一礼,悄然退下,并细心地将书房门轻轻掩上。
室内只剩下何宇与林如海二人。炭火偶尔噼啪轻响,更衬得一片宁静。
林如海端起茶盏,轻轻吹拂茶沫,呷了一口,赞了声“好茶”,随即放下茶盏,神色转为郑重,看向何宇:“何老弟,月前朝堂之上,忠顺亲王发难,声势汹汹,林某虽远在扬州,闻之亦不免为老弟捏一把汗。昨日回京,方知详情。老弟于御前从容自辩,条分缕析,驳斥谗言,真可谓有勇有谋,林某钦佩之至。”
何宇淡然一笑,摆了摆手:“林公过誉了。彼时情势所迫,不过据实直言,以求自保罢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圣明烛照,未信谗言,已是何某之大幸。如今得享清闲,正好读书静思,反觉是福非祸。”
林如海深深看了何宇一眼,见他语气平和,眼神澄澈,并非故作姿态,心中赞叹此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定力与胸襟,果真非同凡响。他叹道:“老弟能作此想,足见境界。只是……朝中魑魅魍魉,此次未能得逞,恐不会善罢甘休。老弟还需谨慎为上。”
“多谢林公提点,何某省得。”何宇点头,随即话锋一转,“林公此次回京叙职,一路辛苦。江南乃财税重地,想必公务极为繁剧?”
提及此事,林如海眉宇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色,他长叹一声:“唉,何止繁剧,简直是……积重难返,触目惊心啊!”他压低了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