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寿宴上那场因宝玉“痴语”而起的风波,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虽只激起短暂炸响,旋即被更喧闹的锣鼓和更刻意的欢笑所掩盖,但那份灼人的焦虑与隐伏的矛盾,却已深深浸透在场每个明眼人的心底。宴席散后,何宇与贾芸乘马车返回忠勇伯府,车厢内一时静默,只听得车轮碾过积雪初融的青石板路,发出规律而沉闷的辘辘声。
贾芸轻轻依偎着何宇,半晌,才低低叹了一声:“今日这寿宴,看着花团锦簇,可我这心里,却总觉得堵得慌。宝二哥那般……林妹妹又那样伤心……还有琏二嫂子,我瞧着她也瘦了些,虽还是说笑风生,可那眼神里,透着的累劲儿是骗不了人的。”
何宇握住她微凉的手,目光透过车窗缝隙,望着外面飞速掠过的、被各府灯笼映得光怪陆离的街景,缓声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不过是表象。那府里如今像个四处漏水的船,凤丫头再能干,也不过是拼命往外舀水,却堵不住那不断扩大的漏洞。她越是揽权逞强,用的法子越是险峻,将来覆舟之祸,便来得越快越猛。”
贾芸仰起脸,眼中带着困惑与一丝惧意:“夫君是说……琏二嫂子她……”
“嗯,”何宇微微颔首,声音压得更低,“她如今行事,只怕早已超出了常规理家的范畴。放贷取利,包揽词讼,这些事,一旦开了头,就如沾染了鸦片,再难收手。利令智昏,古人之言,确是不虚。”
……
事实为何宇所料。荣国府内,寿宴的喧嚣过后,留给当家奶奶王熙凤的,并非宾主尽欢的满足,而是更加庞大的一笔亏空和无数待支付的账单。尽管她早已殚精竭虑,甚至提前数月便开始克扣各房用度、推迟发放月例,又将许多能典当的古玩、用不着的器皿偷偷挪换,但面对这样一场必须维持国公府体面的大场面,仍是左支右绌。
夜色深沉,荣国府东院王熙凤的正房内,却仍亮着灯。白日的喧嚣早已散尽,只剩下一种精疲力竭后的冷清。平儿轻手轻脚地拨亮灯花,又给坐在炕上、正对着一本厚厚账册揉着额角的王熙凤换了杯热茶。
“奶奶,夜深了,明日再算吧。”平儿看着王熙凤眼下浓重的青影,心疼地劝道。
王熙凤头也不抬,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声音带着沙哑:“明日?明日还有明日的事!这窟窿不填上,难道等着它变成塌天的祸事?”她手指用力点着账册上的某一处,指甲上鲜红的蔻丹在灯下闪着幽光,“光是戏班子的赏钱、厨下的采买、各处仆役的辛苦钱,就是好大一笔!公账上早已干干净净,难不成真要我拿自己的嫁妆银子来贴补这无底洞?”
平儿噤声,不敢再劝。她深知王熙凤的脾气,也更清楚府里如今真实的光景。正在这时,窗外传来极轻的叩击声,三长两短,颇有规律。
王熙凤眼神一凛,迅速合上账册,对平儿使了个眼色。平儿会意,走到窗边,低声问:“谁?”
窗外一个压低的男声回道:“平姑娘,是我,来旺。”
平儿打开窗户一条缝,只见管家来旺媳妇的男人,来旺缩着脖子站在窗外寒风里,脸上带着一种既兴奋又忐忑的神情。
“什么事?”王熙凤在炕上问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来旺忙凑近窗缝,低声道:“二奶奶,张财主家那件事……有眉目了!那边松了口,答应了这个数。”他说着,伸出五个手指晃了晃。
王熙凤眉头微挑,脸上并无喜色,只淡淡道:“五百两?他倒会还价。告诉他,六百两,少一个子儿都不行。这官司可是关乎他儿子前程的,若被打坏了功名,可不是几百两银子能买回来的。”
来旺连连点头:“是是是,小的明白。还有……城西放出去的那几笔印子钱,到了收息的时候了,有几户嚷嚷着艰难,想求奶奶宽限几日……”
王熙凤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宽限?我拿什么宽限他们?告诉他们,当初立字据画押的时候,可是白纸黑字!到期不还,利滚利!若是实在还不上,就拿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