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当贝斯和鼓点重新切入时,他的右手流淌出的,不再是单纯的复制,而是融入了巴赫赋格技巧的快速音阶,像无数躁动的灵魂在乌云中穿梭。
白夜愣住了,他原本准备砸向麦克风架的手缓缓放下。
他看向那个坐在键盘后的少年,眼神里的暴戾逐渐被一种复杂的、难以置信的情绪取代。
到了原定的间奏部分,陈默彻底放开了。
他将《荒原狼》的主题旋律用李斯特式的狂想曲手法展开,左手是沉重如命运敲门的低音区八度,右手则是绚烂而充满挣扎感的华彩。
古典的严谨框架,包裹着摇滚的原始内核,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化学反应。
它不再是单纯的毁灭,而是在毁灭中绽放,在废墟上高歌。
台下的观众从最初的错愕,到屏息,最后爆发出比之前更狂热的欢呼。
一曲终了,全场沸腾。
白夜走到陈默面前,汗水和他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痕迹混在一起。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陈默一眼,那眼神像刀,仿佛要剖开他的灵魂,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然后,他拿起麦克风,对着全场,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从今天起,他是我们的新键盘手。”
加入“肆野”,对陈默而言,如同一个虔诚的朝圣者终于踏入了圣地。
然而,圣殿之内的景象,却并非他想象中纯粹的神光。
乐队的排练室位于一个充斥着霉味和外卖餐盒气味的破旧地下室。
墙上糊着泛黄的旧海报和潦草的涂鸦
——除了音乐,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混乱不堪。
陈默很快就发现,“肆野”的音乐并非永远在喷薄的火山。
更多的时候,他们陷入令人窒息的沉寂。
白夜会对着空白的谱纸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脚边散落着无数被揉成一团的废稿。
他暴躁易怒,一点微小的不如意都能引发一场风暴。
“不对!感觉全错了!这不是我要的声音!”
他常常会突然打断排练,将拨片狠狠摔在地上。
曾经的队友,如今的伙伴,在陈默眼中也逐渐褪去了光环。
贝斯手和吉他手会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节拍问题争吵不休,鼓手则总是抱怨演出费太低,算计着如何接更多的商演来维持生计。
最让陈默感到刺痛的是,一些本地的音乐公众号开始将“肆野”和陈默的“意外救场”捆绑宣传,称他们是“古典与摇滚的破壁融合”、“地下乐队的商业化曙光”。
甚至有小型唱片公司递来了橄榄枝,但条件是要求他们“适当调整风格,增加流行元素”。
白夜对此表现得异常抗拒,却又无法完全无视生存的压力。
他开始在深夜灌下大量廉价的烈酒,然后在排练时带着浓重的醉意,演奏得颠三倒四。
陈默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他看到了偶像光环下那个被才思枯竭、现实压力和生活琐碎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普通青年。
那个在舞台上如同神只般散发光芒的白夜,在台下只是一个脆弱、迷茫,甚至有些自私的凡人。
一次,在又一次不欢而散的排练后,陈默鼓起勇气,将他根据白夜一些废弃动机重新编曲、并融入了古典对位技巧的片段播放给他听。
白夜沉默地听着,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
突然,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被侵犯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谁让你改我的东西?”他的声音冰冷,“用你那些学院派的套路来修饰我吗?你觉得你很了不起?”
陈默如坠冰窟。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一刻他明白,他所以为的“帮助”,在骄傲而敏感的白夜眼中,可能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和“篡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