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阳郡昌邑县。
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缓缓驶入城门。车辕上残留着焦黑的灼痕,轮轴转动时发出沉闷的吱呀声,仿佛承载着太多不堪重负的往事。
驾车的沈贰紧握缰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那张历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疲惫,目光却如鹰隼般警惕地扫视着街道。帘幕低垂的车厢内,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蔡邕倚靠在软垫上,面容仿佛在一夜之间被岁月啃噬了十载春秋。往日那双雍容睿智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忧虑与刻骨铭心的悲痛。
他的怀中紧紧抱着那张焦尾琴。梧桐木的琴身依旧温润,七弦寂然,那是他亲手为女儿昭姬制作的及笄礼,如今却成了唯一的念想。
那夜马车受惊狂驰,沈贰拼死才控制住方向。借着黑暗掩护与对地形的模糊记忆,他一刻未停,直至确信甩脱所有追兵。
他本欲在摆脱危险后立刻折返寻找少主。然车内的蔡公与蔡家二小姐状态极差,若再遇险情,绝无幸存之理。
最终,他咬牙做出了痛苦却最符合沈风命令的决定:优先保障蔡邕和蔡婉的安全,护送其继续西行入洛。
不过蔡邕此刻却不打算直接入洛,反而是绕道来了山阳郡的治所昌邑县。这里有不少驻军,能够确保他们的安全的同时也更容易打探消息,或者寻求官方协助。
入住客舍后,蔡邕甚至来不及梳洗,立刻让沈贰想办法去做以下两件事:一是打听女儿蔡琰和沈风等人的下落;二是用他的身份设法联系兖州牧刘岱或其属官。
蔡邕海内大儒的名望,在此时成了一块绝佳的敲门砖。州牧府的门吏听闻其名,不敢怠慢,层层通传。不过一个时辰,便有一位姓王的从事步履匆匆地前来客舍拜见,神色恭敬中带着士人特有的谨慎。
然而,他带来的每一条消息,都如同冰锥,一根根刺入蔡邕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房。
王从事言辞委婉,却句句如刀:“蔡公,下官已紧急查问过近日各城门守尉及周边县城县令,均未有记录显示令嫒以及您所描述的那位沈姓公子及其部属入城。”
他稍作停顿,观察了一下蔡邕有些苍白的脸色,才继续道:“至于您所提及的那处边境营地与那场大火…下官亦不敢耽搁,已派快马沿官道及附近小径探查回报。确在州境附近发现大片过火林地,火势极其猛烈,林木焚毁殆尽,黑灰遍地,痕迹犹新…林中…林中发现了数具焦骸,已面目难辨…焦骸我已命人拉回安葬…而原营地位置,只余下一些帐篷残骸和一地狼藉…营地周边还发现了一些散乱的车辙印记,并未…并未发现任何完整尸身。”
“焦骸…”二字如同千斤重锤,狠狠砸在蔡邕的心口。他的脸色骤然煞白,身型猛地一晃,若非以手撑住案几,几乎要栽倒下去。
一旁始终强忍惊惧的蔡婉,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哀鸣,泪水瞬间决堤。
沈贰猛地攥紧了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但他强忍着悲痛,嘶声问道:“大人,可知焦骸共有几具?附近可有搏斗痕迹?或许…”
他仍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王从事摇了摇头:“具体数目本官不知,待到焦骸取回自有分晓。火场杂乱…搏斗痕迹自是有的,但也被大火破坏严重…蔡公,沈壮士,请节哀…如今世道不宁,盗匪横行,唉…”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惋惜与无奈。
王从事离开后,房间内死寂一片。
蔡邕老泪纵横,浑浊的泪水滴落在怀中焦尾琴上,留下深色的水痕。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昭姬…我儿…是为父害了你啊…若非为父应召入京,你怎会随我踏上这绝路…是我…是我…”
他痛苦地闭上双眼,身体因悲伤而微微颤抖。
“蔡公!” 沈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虎目含泪,声音哽咽:“是沈贰无能!未能护得大小姐周全!未能与少主同生共死!沈贰万死难辞其咎!请蔡公允我回去仔细搜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