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第一次真正落在了荣安身上。
那目光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个不懂规矩、胡乱聒噪的蝼蚁。
“‘血罗刹’……”
他轻轻吐出这个代号,语气里听不出是褒是贬:“皇城司自有法度章程,如何审讯,不劳尔等多虑。尔等职责已了,退下吧。”
最后三个字,语气淡然,却带着一种来自权力核心的、不容丝毫质疑的威压和冷漠。
阿六的反应极快,在荣安还想再争辩什么之前,一把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她微微吃痛。他微微摇头,面具下的眼神深邃如古井,沉声道:“是。卑职等遵命。告退。”
方腊被那几名面无表情的宦官高手从囚车里粗暴地拖拽出来,沉重的镣铐哗啦作响。他被推搡着,走向牢狱深处那条幽暗得仿佛没有尽头的甬道。光线在他身后迅速收敛,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要将他吞噬。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完全没入黑暗的前一刹那,他忽然猛地停下了脚步,挣扎着回过头。那双原本已经死寂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穿透昏暗的光线,深深地、复杂地看了荣安一眼。
那眼神里,有对朝廷鹰犬惯有的嘲讽与不屑,有英雄末路的悲凉与绝望,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对于她途中那一点点未曾明言的善意的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早已洞悉一切命运轨迹后的彻悟、决绝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的嘴唇嗫嚅了一下,干裂的唇瓣翕动,似乎想用最后的气力说出什么话语。
是诅咒?是预言?还是别的什么?
最终,所有未能出口的话语,都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重到极致的叹息,消散在阴冷潮湿的空气里。然后,他猛地转回头,不再有丝毫犹豫,挺直了那饱受折磨却依然不肯弯曲的脊梁,大步地、主动地走向那甬道深处无尽的、等待着他的黑暗。他的背影,竟带着一种赴死的壮烈和坦然。
荣安的心脏像是被那最后的目光和决绝的背影狠狠撞击,猛地一沉,冰冷的感觉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明白。
方腊自己,已经做出了最终的选择。他拒绝了任何形式的“营救”,拒绝了苟延残喘的可能,甚至拒绝了成为一个在酷刑下攀咬他人、供出同党的工具。他选择用沉默和死亡,作为对这个时代最后的、也是最沉重的控诉。
接下来的几天,汴京的表面,上演着一场盛大的“欢庆”戏剧。
朝廷正式昭告天下,祸乱东南、僭越称尊的巨寇方腊已被擒获归案,现正严加审讯,待其罪状厘清,不日将于闹市明正典刑,枭首示众,以彰国法,以儆效尤,以安天下民心。
茶楼酒肆、勾栏瓦舍之中,官员士子、文人清客们弹冠相庆,酒酣耳热之际,无不歌颂着官家圣明烛照、童贯公公用兵如神、运筹帷幄。仿佛方腊一擒,东南即刻海晏河清,天下从此太平无忧。
荣安走在汴京看似繁华依旧的街道上,看到更多的是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流民和乞丐,像灰色的幽灵般蜷缩在豪华酒楼的后巷和繁华街市的角落,被如狼似虎、手持水火棍的开封府衙役恶声恶气地驱赶追逐,如同清扫垃圾;听到的是高墙之内权贵府邸中传出的彻夜不休的管弦笙歌与纵情欢笑;感受到的是一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大厦将倾前最后的虚假繁荣和弥漫在空气里的、近乎凝滞的压抑与恐慌……
她试图通过皇城司内部的渠道打听方腊的消息,哪怕只是一点点关于审讯进展的风声。但所有关于方腊的卷宗、口录都被列为最高机密,直接封存,呈送至深宫大内,根本不是她一个“人”字组干当官所能触碰。
她心中焦急,找到了章霁,试图通过“地”字组那庞大而隐秘的信息网络探听一二。
章霁见到她,听完她隐晦的打听,只是习惯性地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荣安……”
她压低了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