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上,他也会这么“固执”。
没过多久,李爷爷就来了,手里拄着一根枣木拐杖,背上还背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他的旱烟袋和一个小收音机。“安丫头,江小子,早啊!”他走进院子,眼睛先落在那几根樟木上,伸手摸了摸,“好木头,好木头!当年老安就是背着我,偷偷去山里选的这些树,回来还跟我说‘老李,这木头香得很,等戏台修好了,你坐在台下听戏,都能闻见樟木的香’。”
李爷爷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江树给他倒了杯茶。他喝了一口,从布包里掏出旱烟袋,慢悠悠地装烟丝,火光一闪,烟圈慢悠悠地飘起来,混着樟木的香,有种说不出的安逸。“当年修戏台的木雕,老安和老陈可是下了功夫。老安负责画草图,老陈负责雕,每天天不亮就去戏台后面的小屋里忙活,中午就啃两个馒头,就着白开水吃。有一次我去送午饭,看见他们俩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铅笔和凿子,草图上落了一层灰,老安的袖子上还沾着木屑,像撒了把碎银子。”
安诺蹲在李爷爷身边,手里摩挲着木尺,听他讲那些过去的事。她发现,爷爷在别人的故事里,比在她的记忆里更鲜活——他会熬夜画图,会和人争得面红耳赤,会把袖子沾得全是木屑,这些她从未见过的样子,一点点拼凑出一个更完整的爷爷,不是那个总是温和笑着的老人,是一个对手艺有执念、对生活有热望的匠人。
“开始干活吧!”江树爸爸把砂纸分成三份,“安诺,你力气小,用细砂纸打磨表皮;江树,你用粗砂纸先把外面的老皮去掉;我来刨边,把樟木的横截面刨平。”
三人分工明确,院子里顿时响起了砂纸摩擦木头的“沙沙”声和刨子刨木的“嗤嗤”声。安诺拿着细砂纸,一点点蹭着樟木的表皮,刚开始的时候,手心被砂纸磨得有点疼,后来慢慢找到了节奏,顺着纹理磨,木头的表皮渐渐变得光滑,露出里面浅棕色的木质,纹理也更清晰了。阳光越来越暖,照在身上,有点热,她把头发扎成马尾,额角的汗滴在樟木上,很快就被木头吸进去,留下一小片深色的印子,像一颗小小的痣。
江树磨得很快,粗砂纸把樟木外面的老皮蹭掉,露出里面新鲜的木质,香气更浓了。他时不时停下来,用手摸一摸,看看有没有磨平。“安诺,你看这里,”他指着樟木上的一个结疤,“这个结疤像不像一只小松鼠?尾巴翘起来的样子。”
安诺凑过去看,还真像——结疤的形状圆圆的,旁边有几道细长的纹理,像是松鼠的尾巴。“真的!”她笑着说,“爷爷当年会不会也发现了这个?说不定他画的木雕里,就有一只这样的小松鼠。”
江树爸爸听见了,笑着说:“你爷爷当年确实喜欢在木雕里藏小细节。戏台的横梁上,有一个木雕的莲花,花瓣里藏着一只小蜜蜂,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老陈说,那是你爷爷偷偷雕的,说‘戏台上都是大故事,也得有小虫子凑凑热闹’。”
安诺心里暖暖的,她仿佛能看到爷爷偷偷在莲花里雕蜜蜂的样子,嘴角带着狡黠的笑,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原来爷爷的心里,不仅有《天仙配》《白蛇传》这样的大故事,还有一只小蜜蜂这样的小欢喜。
磨到中午的时候,三根樟木的表皮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江树爸爸拿出墨斗,往墨仓里倒了点墨汁,又加了点水,搅拌均匀。“该弹线了。”他把墨斗的线轴固定在樟木的一端,然后拉着线走到另一端,用手指把线按在木头上,轻轻一弹——“啪”的一声,一道黑色的墨线在樟木上晕开,笔直又清晰。
“这墨斗还是当年你爷爷用的。”江树爸爸抚摸着墨斗的木柄,“当年修戏台的时候,他就用这个墨斗弹线,说‘线要直,心才能正,做出来的东西才不会歪’。后来戏台没人管了,他就把墨斗送给了我爸,说‘以后村里要是有人做木工活,还用得上’。”
安诺看着那道墨线,忽然觉得它像一条看不见的线,一头连着爷爷,一头连着现在的他们。爷爷的手艺、爷爷的心意,都顺着这道墨线,传到了他们的手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