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燥热,如同厚重的棉被捂在心头。李建国坐在冰冷的砖垛上,像一个沉默的、伤痕累累的哨兵。他守护着身后那个风雨飘摇、全靠他这点微薄收入勉强粘连的家;也守护着裤兜铁皮盒里儿子的学费、妻子剩下的药片;更守护着工棚铁皮柜里那个足以掀翻一切、却又让他万劫不复的秘密。
远处城市的霓虹依旧璀璨,工地上的孤灯依旧昏暗。夜风呜咽着穿过钢筋的缝隙,卷起细小的尘埃。李建国佝偻着背,更深地埋下头,整个人仿佛就要融入这片巨大而无言的黑暗里。只有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在浓重的夜色下,偶尔闪过一丝被生活磨砺得近乎麻木、却仍未被完全熄灭的微光——那是守护的责任,也是被深埋的、不敢言说的绝望火焰。
暴雨将至的沉闷如同有形之物,沉甸甸地压在狭小的出租屋里。空气粘稠得化不开,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铁锈腥气——不知是从窗外锈蚀的护栏上透进来的,还是从墙上那些狰狞的裂缝深处渗出来的霉味。李建国佝偻着背,像一头不堪重负的老牛,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布满裂纹的木门。光线昏暗,墙上大片剥落的墙皮边缘,潮湿的霉斑正放肆地蔓延、缠绕,那扭曲的纹路,刺眼地映射在他脑海中——像极了妻子化疗报告单上那些令他心惊胆战、密密麻麻、象征着癌细胞挣扎扩散的冰冷折线图。
他脚步轻得像踩在薄冰上,小心翼翼地跨过客厅中央那个突兀的塑料桶。桶底已经积了浅浅一层浑浊的水,屋顶的某个隐秘缝隙处,一滴、又一滴……水珠带着宿命的沉重,精准地坠落,在桶里发出“咚…咚…”的回响。这空洞、单调的声音,像时间的秒针,又像生命流逝的滴答声,敲打在这间破败屋子的寂静里,也敲打在他绷紧的神经上。
卧室里,一扇窗没关严。窗外酝酿着风暴的低气压掀动着褪色的廉价窗帘,让它像濒危鸟类的翅膀般无力地鼓起又落下。每一次鼓胀,都短暂地露出那早已锈迹斑斑、油漆剥落的旧窗棂。
李建国走向那张凹凸不平、早已失去弹性的木板床。他没有开灯,就着黄昏最后一点昏昧的光线,沉默地跪坐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粗糙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沿着床垫边缘的硬棱,一寸寸地摸索。老茧刮过廉价布料稀疏的线头,发出“沙沙”的微响。指尖下的触感传递着生活的粗粝与不堪。突然,一个极其细微、寻常人几乎无法察觉的凸起感,让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指尖停顿在那里,屏住了呼吸,胸腔里的心跳声在骤然放大的寂静中擂鼓般咚咚作响。
他的指甲,厚实、变形,布满裂口,此刻却异常灵巧而稳定。他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挑起那几道细密得几乎难以分辨的缝线。一点点,再一点点……暗红色的存折边缘,如同一个沉睡的秘密,终于露出了它脆弱的一角。塑料封皮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光泽,泛着陈旧的黄,布满细小的裂纹,摸上去又薄又脆,像一片在秋风里挣扎了太久、随时会碎裂成齑粉的枯叶。这小小的册子,脆弱得承受不起他指尖的半分颤抖。
“明宇的贫困生补助……” 他几乎是用气声呢喃出来,指腹摩挲着存折扉页上儿子李明宇工整书写的名字。油墨经历了岁月的磨蚀,边缘已经有些模糊晕染开来,如同这个家本身清晰的边界,也在现实的挤压下日渐模糊。记忆猝不及防地撞进脑海——去年高中家长会,穿着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校服的儿子,站在简陋的领奖台上。少年青涩的脸上带着腼腆却坚定的光彩,手指紧紧攥着那张薄薄的“三好学生”证书,指关节都泛了白。那是儿子在贫瘠土壤中用尽全力开出的花。
此刻,存折薄薄的内页里,就夹着那张家长会后拍下的、已经褪色的照片。照片上少年的笑容,单纯明亮,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这笑容,与存折内页上那寥寥几行、代表着省吃俭用才勉强积攒起来的、微小得可怜的数字,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那一瞬间,这对比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李建国空洞疲惫的眼窝,带来剧烈的灼痛感。
“收废品——旧报纸旧书本旧冰箱洗衣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