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折叠行军床上,沾满干水泥灰的袜子被他随手甩在床边。“报个名而已……又不是相亲……”后半句话被猛然响起的沉重鼾声吞没,迅速与窗外不知疲倦驶过的重型货车轰鸣声混在一起,沉重地填满了出租屋的每个角落。妻子轻轻叹了口气,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蹑手蹑脚地走到儿子房门前,侧耳倾听片刻,确认里面没有光亮与声响,这才转身,默默将丈夫满是灰尘汗渍的工装塞进嗡嗡作响的老旧洗衣机。按下启动键的瞬间,洗衣机的沉闷轰鸣再次加入窗外彻夜不休的塔吊运转声,构成了这个角落永不落幕的背景音。
清晨七点。
稀薄的晨光透过纱窗,在餐桌上织出稀疏暗淡的光格。李建国握着一个粗瓷大碗,碗底沉着几颗妻子特意留给儿子、还没来得及化开的冰糖。温热的粥碗边缘碰着他干裂的嘴唇,蒸腾的热气短暂地软化了他眼角深刻的褶皱。对面的李明宇正专注地剥着一枚煮鸡蛋,浅褐色的蛋壳上还沾着两根细细的、来自乡下稻草垛的草屑——那是顾晓妍外婆偷偷塞进他书包侧袋的,老人家总固执地念叨:“读书娃费脑子,得多补蛋白。”
“慢慢吃,锅里还有。”妻子站在狭小的灶台前,围裙上沾着昨夜挑灯为儿子补校服时留下的细碎线头。她看着丈夫下意识想把碗里那颗剥好的鸡蛋推给儿子,忍不住开口:“晓妍外婆给的土鸡蛋,儿子吃了补脑子。你吃了,干活才有力气……”说着,她默默把自己碗里那颗煮熟的蛋捞出来,在碗沿上磕开,小心翼翼地分成两半。那饱满的、泛着光泽的蛋黄微微晃动。她把一半放进丈夫的粥碗里,另一半则用筷子仔细碾碎成末,混着碟子里最老的白菜帮子,悄悄地拌进自己手里那个冷硬的馒头里。“我吃这点就够了,你们爷俩……得吃饱。”
“到学校,听老师的话。”她帮李明宇背上沉甸甸的书包,肩带滑落时,露出书包夹层里几片干枯的艾草叶——那是顾晓妍从外婆家特意带来的,说是能“辟邪”。拉链拉到一半,她手指下意识地探向书包内侧的口袋,指尖触到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志愿表单,确认无误后,才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后背,力道里蕴含着无声的托付。
楼道里飘荡着邻居家蒸肉包的诱人香气。李明宇跟在父亲身后走出单元门,听见母亲的声音从门口追出来:“课间渴了就去买水喝,别总省着……”楼梯间的声控灯坏了,李建国那双沉重的劳保鞋踏在水泥台阶上,发出闷钝而规律的“咚咚”声响。
楼下的老槐树在晨风中慵懒地摇晃着枝叶。李明宇忍不住回头望去,母亲那单薄的身影依旧倚在门口,目送着他们融入晨光。
教室里。
初三(2)班的教室比平日拥挤了许多。后排临时加放的塑料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连绵不绝的刺耳声响。班主任张老师站在讲台上,用粉笔头轻轻叩击着黑板,手里那叠至关重要的中考志愿表被老旧吊扇掀起的风吹得沙沙轻响。李明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前排吸引——苏晴的母亲此刻正优雅地翻看着印刷精美的市一中招生简章,珊瑚色的指甲油在光线下闪着细腻的光泽,那纸张边缘甚至烫着细碎的金粉,与他手中那张边缘微微卷起、油墨略显模糊的普通复印表格,形成了无声却极其刺眼的对比。
“志愿表分三个批次:普通高中、职业高中和技工学校……”张老师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手中的粉笔在黑板上快速移动,留下关于志愿填报规则、时间节点、注意事项的白色字迹。每一个字,都仿佛敲在李明宇的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