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二年,腊月十五,望日大朝。
时值岁末,北京城笼罩在一片肃杀的严寒之中。铅灰色的天幕低垂,仿佛随时都要压垮紫禁城朱红的宫墙。朔风卷着细碎的冰晶,抽打在奉天殿巨大的琉璃瓦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更衬得殿内一种近乎凝滞的死寂。
丹陛之下,文武百官依品级鹄立,人人身着厚重的朝服,却难掩那股从心底透出的寒意。自月前御史于谦直谏下诏狱,这大明朝堂便似一口即将沸腾的巨锅,表面平静,内里却翻滚着足以撕裂一切的暗流。今日大朝,谁都明白,那层薄薄的冰面,怕是到了要破裂的时候。
朱瞻基端坐于九龙御座之上,冕旒垂落,遮住了他半张面孔,只露出紧抿的嘴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臣工,指尖在微凉的玉圭上无意识地摩挲着。连日的煎熬与那夜诏狱之行带来的冲击,让他眉宇间添了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但更深处的,是一种帝王独有的、近乎冷酷的决断力。他本已思忖再三,欲借腊望大朝之机,以“天寒岁末,体恤言官”为由,将于谦革职放归,暂平物议,全了“仁君”的体面,也给自己、给朝廷一个台阶下。
净鞭三响,声彻殿宇。繁琐的朝仪过后,殿中暂归寂静。通政使司呈上几道无关紧要的各地祥瑞贺表,朱瞻基耐着性子一一听过,皆以“知道了”应之。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所有人心照不宣,风暴来临前的平静,最是难熬。
朱瞻基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喉咙,终于将话题引向那个无人敢提、却萦绕在每个人心头的名字:“日前,都察院御史于谦,狂直犯颜,朕将其下狱,以正纲纪。然,念其初心或为社稷,兼时近岁杪……”
他语速平缓,措辞谨慎,已然是打算网开一面的姿态。然而,话音未落,文官班列中,一位须发皆白、身着绯袍的老臣,猛地踏出一步,手持象牙笏板,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声音却洪亮如钟,瞬间打断了皇帝的话!
“陛下!臣,礼部右侍郎蒋守约,有本冒死泣奏!”
满殿皆惊!蒋守约,乃三朝老臣,清流领袖,素以耿介着称,虽官非极品,然门生故旧遍布科道,影响力不容小觑。此刻他骤然发难,且直指皇帝话头,其势汹汹!
朱瞻基眼皮一跳,强压下心头不悦,冷声道:“蒋卿有何本奏?朕正在言于谦之事。”
“陛下!”蒋守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泣声道,“臣所奏,正与于谦之事相关,然更关乎朝廷纲纪、祖宗法度存废之大事!臣闻近日宫闱传闻,有宵小之辈趁于谦下狱、言路震荡之际,蛊惑圣听,竟欲借此良机,行大规模清洗科道之言!此乃断国之喉舌,塞忠谏之路,亡国之兆也!”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奉天殿内顿时一片哗然!许多科道言官脸色剧变,目光齐刷刷投向御座,又惊又怒。就连前排的杨士奇、杨荣等阁老,亦面露骇然,显然对此等“传闻”亦感震惊。
朱瞻基勃然变色,猛地一拍御案!“蒋守约!尔何处听来此等无稽之谈!朕何时有此意?尔竟敢妄测圣意,诽谤朝堂!”
“陛下!”蒋守约毫无惧色,昂首直视,老泪纵横,“空穴来风,岂能无因?若非有人暗中构陷,欲行此绝户之计,此等骇人听闻之语,何以能传入宫中,甚嚣尘上?陛下明鉴!科道风闻奏事,乃太祖高皇帝所定,以防壅蔽!今陛下若因一于谦之直言,便听信谗言,欲尽废言路,此非亡国之道而何?臣恐今日去一于谦,明日则满朝噤声,江山社稷,危如累卵矣!”
他这番话,已将矛头从于谦个人命运,引向了更为致命的“堵塞言路”指控,并将“谗言”的帽子,隐隐扣向了某些势力。
就在这时,勋贵班列中,成国公朱勇大步出列,声若洪钟:“陛下!蒋侍郎所言,绝非空穴来风!臣亦听闻,近日有内官擅权,勾结厂卫,罗织罪名,构陷清流,其意不仅在言官,更在倾轧勋旧,把持朝政!此等阉宦干政之行径,与汉唐末季何异?陛下不可不察!”
朱勇一开口,如同发出了信号。霎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