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小年。北京城的年味儿被宫墙内外的肃杀冲淡了不少。自皇帝闭关西苑,往日里车水马马、官员往来如织的承天门外,都清冷了许多。一种无形的压抑感笼罩着整个京城,人人谨言慎行,生怕在这敏感时节触了霉头。
西苑,澄心堂。
此地虽名为“澄心”,朱瞻基的心却从未有一刻真正静下来。他并未如外界想象的那般终日打坐诵经,更多的是披着一件玄色道袍,时而临帖,时而对着棋盘独自推演,更多的时候,则是站在那扇面向太液池的支摘窗前,久久沉默。
地龙烧得暖和,檀香的青烟笔直上升,直至屋顶才缓缓散开。朱瞻基的脸色比刚闭关时平和了些许,但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郁和锐利,却愈发明显。罢黜于谦、打压清流带来的短暂快意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孤寂感和对局面的反复权衡。
王瑾悄无声息地端着一碗温补的参汤进来,轻轻放在紫檀木炕几上。“皇上,用点汤吧,御膳房刚奉上的,最是温补。”
朱瞻基“嗯”了一声,并未转身,目光依旧投向窗外冰封的湖面。“外面……有什么动静?”
王瑾躬着身子,小心禀报:“回皇上,内阁这几日还算平稳,杨学士等人按部就班处理日常政务,票拟的条子,奴婢都按规矩放在外间了。只是……都察院和科道那边,还是有些议论,虽说不敢明着违背圣意,但暗地里,对于谦之事,颇多物议。再有就是……不少官员,尤其是些清流,开始上疏称病,或是请求外放,离京避祸的念头,很是明显。”
“避祸?”朱瞻基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朕是洪水猛兽吗?他们这是用脚给朕投票了。”他顿了顿,语气听不出喜怒,“由他们去。朝廷不缺几个只会耍嘴皮子的言官。正好,也清清静静。”
“皇上圣明。”王瑾连忙道,随即又补充了一句,“清宁宫那边,贵妃娘娘一切安好,皇子殿下也甚是健壮。娘娘还让奴婢带话,请皇爷务必保重龙体,勿以俗务过于劳心。”
提到孙贵妃和幼子,朱瞻基的眼神才真正柔和了一瞬。他转身,走到炕边坐下,端起参汤,用瓷勺轻轻搅动。“皇后那边呢?”他状似无意地问道。
王瑾心头一紧,声音压得更低:“皇后娘娘深居简出,每日只在坤宁宫礼佛诵经,管理六宫事务亦是循规蹈矩,并无任何逾矩之处。只是……近日有些风言风语,说皇后娘娘因忧思过甚,凤体略有不适。”
“不适?”朱瞻基抬起眼皮,看了王瑾一眼,“太医看过了吗?”
“看过了,只说需静养,是心气郁结所致。”
朱瞻基沉默下来,慢慢喝着参汤。胡氏“心气郁结”,这结在何处,他心知肚明。他之前让王瑾传达的“比照中宫份例”和“无事不必问安”,如同两把软刀子,已经戳中了胡氏和她背后势力的心窝。这“不适”,既是事实,恐怕也是一种无声的抗议和试探。
“告诉太医院,用最好的药,悉心调理。”朱瞻基放下汤碗,用绢帕擦了擦嘴角,语气平淡无波,“让皇后好好静养,六宫琐事,若觉劳心,可暂交由……可信之人分担。”
王瑾心中雪亮,这是要进一步削弱胡皇后权力的信号。“可信之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他躬身应道:“是,奴婢明白。”
“另外,”朱瞻基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朕闭关这些日子,锦衣卫要更加用心当差。京城内外,百官动向,民间舆情,尤其是……个别重点方向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给朕盯紧了!朕总觉得,这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没那么简单。”
“奴婢遵旨!顾乘风那边,奴婢会时时督促,绝不敢有丝毫懈怠。”王瑾赶紧表态。皇帝虽然人在西苑,但对权力的掌控,尤其是对情报的渴望,丝毫没有放松。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在堂外低声禀报:“皇上,通政司递来一份八百里加急,是南京守备太监呈报的,言有祥瑞献于陛下。”
朱瞻基眉头微挑:“祥瑞?什么时候了,还搞这套虚文。呈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