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行辕的书房内,熏香依旧,但气氛与张清辞来时截然不同。
史昀没有坐在主位,而是与陆恒分宾主坐于窗下的茶榻旁,中间的红木小几上,除了清茶,还摊着那幅墨迹已干的《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史昀手指轻轻点着词句,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陆公子,不,陆判官,此词一出,可谓冠绝江南,老夫离京前,便已在友人家中拜读过抄录本,今日得见真迹笔意,更觉清逸绝伦,灵气逼人啊!”
陆恒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衫,坐姿却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文人风骨,闻言微微欠身,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谦逊,以及一丝落拓才子固有的清高:“史大人过奖,不过是醉后狂言,信手涂鸦,当不得大人如此盛赞。”
“诶,过谦了。”
史昀摆手,笑容温和,如同一位提携后辈的长者,“诗词之道,最重灵性,有此一首,足可名留文坛。听闻陆公子书法亦是一绝,自成‘陆体’,融合瘦金、行书、飞白于一体,了不得,了不得啊!”
他话题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以陆公子之才情,若用于经世济民,必有一番作为,不知陆公子对如今国事,有何高见?”
来了。
陆恒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几分书生意气的认真,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有些肃穆:“史大人垂询,晚辈不敢不言!如今北有强燕虎视,西有恶凉觊觎,侵我疆土,掠我百姓。我景朝正该上下一心,整军经武,恢复中原,扬我国威。”
“岂可一味求和,苟安江南,徒耗民脂民膏,令忠臣志士寒心?” 他语气激昂,俨然一副主战派的坚定模样。
史昀静静听着,脸上笑容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
他轻轻吹了吹茶沫,不疾不徐地开口:“陆公子年少热血,心系家国,老夫佩服!然则,治国非是吟诗作对,光凭一腔热血,是远远不够的。”
他放下茶杯,目光平和,温声说道:“公子可知,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连年征战,耗费几何?国库空虚,百姓疲敝,此其一也。”
“北燕、西凉兵锋正盛,我朝武备松弛已久,仓促应战,胜算能有几成?若战端一开,再遭败绩,则江南半壁恐亦不保,此其二也。”
他顿了顿,观察着陆恒的神色,见其眉头微蹙,似乎有所触动,便继续道:“更何况,朝中并非无人主战,李严李老相公,便是其一,可结果如何?”
“壮志未酬,负气归隐,为何?只因这天下大势,民心所向,皆在一个‘安’字。百姓但求温饱,士绅但求产业稳固。求和,非是怯懦,而是审时度势,为国为民,争取喘息之机,积蓄力量。”
陆恒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挣扎和迷茫,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又似乎找不到更有力的论据,最终只是低声道:“可…可如此退让,岂非令异族更加猖獗?我景朝脊梁何在?”
史昀微微一笑,语气更加“恳切”:“脊梁,不在逞一时之勇,在于存续,在于发展。譬如勾践卧薪尝胆,方有日后灭吴。如今官家圣明,最是喜爱风雅,崇尚文治。”
“似陆公子这般惊世才华,若只因一时意气,卷入这党争旋涡,蹉跎岁月,甚至是惹来杀身之祸,岂非令明珠蒙尘,乃我大景文坛之损失?”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充满了诱惑力:“不瞒陆公子,老夫此番回京,必当面向官家呈报江南风物。若陆公子愿意,可随老夫一同进京。”
“以公子之诗词书法,必得官家喜爱,届时,老夫再美言几句,何愁不能简在帝心,平步青云?届时,公子一身才学,方有用武之地,光耀门楣,名垂青史,岂不远胜于在此地,与那些商贾豪强纠缠,身负‘资敌’之嫌,朝不保夕?”
他刻意在“资敌之嫌”和“朝不保夕”上加重了语气,如同最后一根稻草。
陆恒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他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握紧。
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