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夏)
一、前夜闷热
临川老城七月十五,闷热像棉被捂头。柏油马路蒸腾着扭曲的热浪,连砖缝里的青苔都蔫成了灰绿色。陆超群蹲在草药房门槛上,后颈的汗珠顺着脊梁滑进粗布汗衫,在腰际洇出一片深色水痕。油灯芯子刚剪过,火苗却跳不动,草药房里浮着一股苦甘交杂的味道——晒干的甘草混着新切的七叶一枝花根茎,在三十七度的空气里发酵出令人眩晕的腥甜。
他伸出指节粗大的手掌,指尖掠过竹席上摊开的草药。七叶一枝花的根根洁白如玉雕,断面渗出淡黄浆液,在昏黄灯光下泛着蜜色光泽。铜秤砣压在泛黄的纸角,秤杆上药到病除四个红字被灯火映得发亮,像四粒凝固的血珠。陆超群用拇指摩挲着秤砣底面的刻痕,粗粝的金属纹路刮过指腹,带来细微的刺痛。
三斤七叶一枝花...他对着空气喃喃,喉结上下滚动。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惊得他眼皮一跳。桌上还压着一沓皱巴巴的粮票,全国通用券的蓝墨水印在潮湿空气里晕染成青灰色。三斤、五斤、一斤各数张,边角卷着毛边,像被无数汗手揉搓过的蝴蝶翅膀。
二、粮票与市价
陆超群摘下圆框眼镜,哈了口气在镜片上擦拭。铜框眼镜腿硌着太阳穴,压出两道浅红的印子。他眯起眼睛凑近账本,钢笔尖在七叶一枝花后头洇开一团蓝黑墨水。三斤等于1500克,每克八毛,算下来该是...笔尖在纸面顿住,一滴汗坠在1200的数字上,把零字晕成了模糊的蓝圈。
铁皮月饼盒弹开的瞬间,霉味混着铁皮锈味钻进鼻腔。他数粮票的动作突然停住——最底下那张三斤券的角上沾着块褐斑,像是干涸的血迹。指腹搓过粮票粗糙的纸面,纤维刺痛感让他想起阿强小时候被碎玻璃划破的手掌。黑市价1:1.2,三十斤粮票正好够抵下月房租。他把票子塞进铁皮盒时,听见隔壁王婶家收音机里飘来断续的越剧唱腔,咿咿呀呀像条湿漉漉的蛇。
三、半夜撬锁
子时一过,蝉声停了。月光从瓦檐漏进来,在青砖地上浇出银白的水洼。阿强蹲在窗根,后槽牙咬得发酸。手里攥着的自行车辐条两头磨得尖亮,月光在金属尖端折出冷芒。旧上海牌挂锁的铜绿斑驳陆离,像块长了霉斑的陈年腊肉。他舌尖舔过干裂的嘴唇,发油气混着汗味在喉头翻滚。
的一声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阿强猫腰钻进屋时,膝盖撞翻了墙角的陶罐,碎瓷片在月光下闪着惨白的光。竹席上的草药散着微苦清香,他喉结滚动着咽了口唾沫,指尖触到根须的瞬间,凉意顺着指尖窜上脊梁。旧床单裹住草药时,根须缠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声,像无数小蛇在布袋里蠕动。
临走前他回头望了眼铜秤砣,秤星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秤砣表面有道新鲜的划痕,是上个月陆超群砸核桃时留下的。阿强伸出的手突然缩回,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白印。门锁重新挂好时,铜舌卡进锁扣的声惊醒了巷口的野猫,绿莹莹的眼睛在黑暗里一闪而过。
四、清晨空盆
陆超群是被竹席的窸窣声惊醒的。他翻身下床时碰倒了搪瓷缸,凉茶泼在青砖地上,洇出深褐色的水痕。鼻尖先闻到空荡的竹席味——昨夜残留的草药香散了,只剩下经年累月的苦涩。他扑过去时膝盖撞在床沿,钝痛让眼前发黑。手指只抓到几根断裂的根须,断面渗出的浆液沾在指腹,像凝固的泪珠。
月饼盒完好地蹲在条案上,铁皮在晨光里泛着冷白。粮票整整齐齐码成扇形,最上面那张三斤券的褐斑对着他咧开嘴笑。他脑子的一声,太阳穴突突直跳,后槽牙咬得发酸。突然爆发的吼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阿强!
声音撞在青砖墙上碎成碎片,惊起隔壁院里的狗吠。陆超群赤脚踹开木门时,木刺扎进脚心,血珠渗出来在青砖上拖出暗红的线。晨雾裹着江风扑在脸上,带着死鱼眼的腥气和轮船柴油的焦味。
五、追踪旧码头
午后,日头像烧红的秤砣。陆超群背着空布袋,布鞋底磨得能看见脚趾的轮廓。汗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