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跟着她走到舱门口,看见甲板上已经聚了些人:有抱着笔记本的见习水手,有揉着眼睛的火夫,甚至还有史密斯的大副,正踮着脚往人堆里挤。
詹尼的声音飘过来,带着海水的咸涩和晨露的清新:“同学们,把六分仪拿出来——今天我们要捕捉的,是星星的影子。”
康罗伊靠在门框上,望着她被晨光镀成金色的背影。
他知道,那些被詹尼教过的人,终有一天会带着这些知识,在新大陆的土地上种下新的种子。
而此刻,在更遥远的东方,在紫禁城的红墙里,另一块黑石正散发着冷光,等待着被唤醒。
但那是明天的事了。
至少今天,他们的船还在破浪前行,差分机的齿轮还在转动,而詹尼的声音,正像一把温柔的刀,切开了黎明前的黑暗。
詹尼!他提高声音,手掌按在控制台边缘,金属的震颤透过骨骼直抵脊椎,还能再撑半小时吗?
她没有抬头,只是将黄铜指套又紧了紧——那是他们在曼彻斯特工坊特制的,防止长时间敲击键盘磨破指尖。μ型机的散热管已经发红了。她的声音被机器轰鸣削去了尾音,但康罗伊还是捕捉到了其中的紧绷,不过...汤普森上个月改良的水晶稳压模块应该能扛住。
他想起三日前在朴茨茅斯港,汤普森戴着圆框眼镜,用银镊子夹着紫色水晶片解释:这是从冰岛活火山里挖的,能把紊乱的灵能波导进岩浆层。当时詹尼还笑着说像给差分机装了根灵能避雷针,现在这根避雷针正烧得发烫。
汤姆突然从舱门挤进来,他的皮靴在摇晃的甲板上擦出刺耳的声响。康罗伊先生,信天翁号报告他们的屏蔽器振幅偏移了0.2赫兹。这位护卫的喉结上下滚动,指节因为攥着航海日志而泛白,大副说可能是船身倾斜导致的机械误差。
康罗伊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快步走到海图桌前,用镇纸压住被风掀起的航海图——风是从舷窗裂缝钻进来的,带着咸湿的海腥味。
六艘船的位置在海图上标成蓝点,其中信天翁号的蓝点正微微颤动,像颗不安分的心脏。让史密斯用旗语通知,他抓起铅笔在信天翁号位置画了个圈,所有船只调整吃水深度,保持左舷20度——这是上个月在英吉利海峡测试过的稳定角度。
汤姆转身要走,又被康罗伊叫住。等等。他从马甲口袋里摸出枚银哨,塞进汤姆掌心,如果半小时内波动没减弱,吹这个。银哨表面刻着康罗伊家族的鸢尾花纹,是他十三岁生日时父亲送的,这是给詹尼的停止信号。
汤姆的拇指摩挲过哨身的纹路,突然用力点头:明白。他的背影消失在舱门外时,康罗伊听见他对着走廊吼:传令兵!
带我的话去信号塔——
差分机的警报声突然变调,从尖锐的蜂鸣转为低沉的嗡响。
詹尼的手指猛地一收,指套在键盘上磕出个凹痕。频率乱了!她抬头看向康罗伊,眼睛亮得惊人,柏林方向的波频开始重叠,像...像有人在拼命拽一根绷断的琴弦!
康罗伊快步走到她身边,能闻到她发间若有若无的橙花水味道——那是她每天清晨用蒸馏器自酿的,说能提神。
他俯身看向屏幕,绿色的波形图正从规则的正弦曲线扭曲成纠缠的乱麻。是我们的反向波频干扰了他们的共振。他的声音里带着克制的兴奋,就像往正在祈祷的牧师嘴里塞石头。
詹尼突然笑了,汗水顺着下巴滴在控制台上,晕开一片水痕。您该去当诗人,康罗伊先生。她的手指重新落在键盘上,这次按得很慢,像是在安抚一头暴躁的野兽,看,要断了。
屏幕上的绿线突然一抖,像被快刀斩断的丝绦。
整艘船的震动骤然减弱,差分机的齿轮声也降成了温柔的嗡鸣。
詹尼向后一靠,后背重重撞在椅背上,发梢扫过康罗伊手背时,他发现她的指尖在发抖。我们不是在发电,她望着天花板上摇晃的吊灯,声音轻得像叹息,是在念一首机械的驱魔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