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坞堡。
那个他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地方。
那熟悉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此刻在他脑海中都蒙上了一层虚假与欺骗的薄雾。
如今他知道,一切都建立在巨大谎言之上,他所认知的一切一夜之间被颠覆。
他曾以为慈爱的“祖父”是父亲恩师,视若生命的“养母”是兄长死士,敬重的“嫡母”是兄长妻子。
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困住,让他感到窒息。
“别想了。”
林妙音仿佛洞悉他此刻的煎熬,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他。
那双清冷的眼眸中,除了医者的冷静,更有一丝深深的担忧与理解。
她声音轻柔却坚定,如同春风拂过焦躁的心弦:“你所爱之人,她们给你的爱与牺牲都是真实的。郝兰若为你而死,石弘渊为你筹谋二十年,独孤雁为你坐了二十年心牢……她们给你的都是真的,她们的选择都是为了你。”
元玄曜沉默,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掌心那枚冰冷“潜龙密匙”(由青铜虎符与玄武令牌合二为一的信物)带来的刺痛。
虎符的铜棱深深嵌入掌心,冰冷的触感与他内心深处的火热形成强烈的对比,仿佛在提醒他所背负的不仅仅是血仇,更是无数人的爱与牺牲。
此时,杨坚骑着小马,紧紧跟在马车侧后方。
他小小的身体虽然疲惫得几乎麻木,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亮得有些吓人,仿佛能穿透夜色看到更远的未来。
他紧紧抓着马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努力不让自己掉队。
他知道,这是他“天下”之路上必须经历的磨砺,是理解“强者”与“弱者”最直接的教材。
他甚至不自觉地模仿着元玄曜紧绷的下颌线条,试图将这份痛苦与坚韧刻入自己的骨髓,成为他未来的一部分。
七日后,夕阳下如匍匐巨兽般的石家坞堡出现在地平线上。
元玄曜心猛地一紧,他第一次对回到这个地方产生一种近乎于恐惧的抗拒。
那熟悉的夯土墙,此刻在他眼中如同一个巨大的谎言铸就的牢笼,每一块砖瓦都似乎在嘲笑着他过去的无知。
马车在坞堡门前停下。
石弘渊带着张穆之、秦雄等一众留守义从将领,早已等候在堡门外。
当看到从马车上被“搀扶”下来、脸色苍白如纸的元玄曜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那份苍白与疲惫,即便以石弘渊的城府,也无法完全掩饰眼中的担忧与惊骇。
“祖父,我没事。”
元玄曜对着石弘渊露出一个虚弱笑容,那笑容极其完美,带着一丝病态的无力,仿佛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但他的眼神中却藏着鹰隼般的锐利与警告,在不为人察觉的瞬间与石弘渊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才能懂的眼神。
“只是……旧伤复发,需要回来静养几日。”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石弘渊瞬间明白,他强行压下心中惊涛骇浪,沉声喝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侯爷回房!传令下去,侯爷回堡养伤期间,任何人不得擅入后院,违令者斩!”
一场弥天大戏,在石家坞堡正式拉开序幕。
杨坚跟在人群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对“伪装”二字有了更深刻认识,他看见侯爷在众人面前的虚弱,却也看到了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冷酷与掌控。
他知道,这便是真正的王者在乱世中生存的法则。
夜色沉沉,如墨般笼罩着这座古老坞堡。
石家坞堡那间属于养母郝兰若、已尘封许久的房间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药草香,那是郝兰若常年使用的虎骨膏和艾草的味道。
此刻闻来,带着一股令人心酸的温暖与悲凉。
元玄曜屏退所有人,只留下林妙音和石弘渊。
昏暗烛火下,他脸色不再苍白,取而代之的是刀削斧凿般的冷峻与决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