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冬天的时候跑丢了,沐暖躲在被子里哭了好几晚,说“是我没看好它”——这孩子,心太软,偏又生了副不服输的犟脾气。
“夜里别老醒着琢磨了。”刘平贵拍了拍李玲玲的手背,“沐暖跟花丫头一样,都是犟驴,认准的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咱们瞎操心,也帮不上啥忙。”
话是这么说,可到了半夜,刘平贵还是醒了。窗外的雪还在下,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洒下片淡淡的白。他侧耳听着,能听见李玲玲在旁边小声念叨,一会儿说“沐暖会不会饿”,一会儿说“花丫头给孩子换尿布熟练不熟练”,念着念着,声音就带了哭腔。
他伸手把李玲玲的手攥在手里,她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别想了,”他轻声说,“孩子们都大了,有自己的活法。咱们现在,好好看着勇斌长大,就够了。”
李玲玲没说话,只是往他身边靠了靠,眼泪落在他的棉袄上,洇出一小片湿痕。刘平贵望着天花板,心里像翻倒了五味瓶——他这辈子没求过啥,年轻时想让家人能吃饱饭,现在就想让孩子们平平安安的。可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连这点心愿,都成了奢侈。
第二天一早,雪停了。刘平贵起得格外早,把院子里的雪扫出条道,又把勇斌的棉鞋放在灶边烤着。勇斌起床的时候,棉鞋已经暖烘烘的,他拿起校徽别在胸前,笑着说“爹,今天先生要讲新课文,我得早点去”。
刘平贵看着儿子背着书包出门的背影,心里踏实了不少。他转身回屋,看见李玲玲正在翻找什么,手里拿着个小布包。“你看我找着啥了?”李玲玲笑着递过来,“前几年去山上采野货,老道士给的桃核刻的小猴子,说能辟邪。我想着给勇斌戴上,保个平安。”
刘平贵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精致的项链,用红绳系着。他把挂件仔细系好,走到勇斌的书桌前,轻轻放在他的课本里,又把课本合好,像是藏了个秘密。
上午去粮站换粮,排队的时候,听见有人说“静宁那边还算安稳,没遭兵祸”。刘平贵心里松了口气,又想起刘花信里写的“同志们帮着劈柴”,忽然觉得,就算自己不在女儿身边,总还有人帮衬着,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回到家的时候,李玲玲正在包饺子,案板上摆着几个捏得歪歪扭扭的,是勇斌早上出门前包的。“这孩子,长大了”李玲玲笑着说,眼里却闪着光。
刘平贵走到灶台边,添了把柴火。火苗“噼啪”地跳着,映得他脸上暖融融的。他望着锅里翻腾的水,忽然想起刘花小时候,也总在灶台边跟着李玲玲学包饺子,包出来的饺子要么露馅,要么像个小元宝,逗得全家人直笑。现在花丫头自己当了娘,也该会包像样的饺子了吧?
“对了,”李玲玲忽然说,“刚才隔壁王婶来说,她娘家侄子在静宁那边当货郎,过两天要过去,问咱们要不要捎点东西给花丫头。”
刘平贵眼睛一亮:“要捎!把勇斌的棉背心多带一件,再装袋咱们晒的干菜,花丫头小时候爱吃。”他顿了顿,又说,“还有,把那个小猴子也捎过去,给念安戴上,辟邪。”
李玲玲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再写封信,跟花丫头说,别惦记咱们,好好照顾孩子,等世道太平了,咱们就去黑松沟看她。”
刘平贵“嗯”了一声,走到桌边,拿起笔。他文化不高,写不了复杂的字,只能一笔一画地写:“花丫头,见字如面。念安好,我们就放心。天冷,多穿衣服。沐暖那边,有信了就说一声。勇斌很好,在一中读书,不用惦记。等太平了,爹去看你们。”
写完信,他把信和干菜、棉背心一起装进布包里,又把那枚小伙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最上面。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布包上,暖得像春天的风。他想起昨夜李玲玲说的话,忽然觉得,就算孩子们都不在身边,就算世道再难,只要心里装着牵挂,日子就总有盼头。
傍晚的时候,勇斌放学回来,一进门就喊:“爹!娘!先生今天夸我作文写得好,说我写的‘家’很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