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走,且调任之地,多为穷山恶水的偏远州县,形同贬谪。
这说明,清河县是个火坑,是个能把好好的官员烧掉一层皮的地方。
可卷宗的正文里,对此却无一字提及。盐州知手呈上的报告,字里行间都是一派祥和,仿佛那片滩涂的归属,就是清河县唯一的烦恼。
赵念月感到一阵寒意。
他仿佛看到了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清河县的上空。这张网刻意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向那片百亩滩涂,而在网的阴影之下,真正致命的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吞噬着那个地方的生机。
可那致命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他合上卷宗,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他知道,仅凭自己的猜测,无法向父皇交代。他需要证据,需要一个能刺破这张网的利器。
可他身在深宫,距离盐州千里之遥,又能去哪里找证据?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一个小太监在门外轻声通报:“殿下,太傅大人求见。”
太傅苏哲,他的外祖父。
赵念月精神一振,连忙亲自迎了出去。
苏哲今日并未穿朝服,只着一身藏青色的常服,看上去更像个寻常人家的长者。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笑着说:“听闻殿下这几日苦读,这是你母后让厨房备的莲子羹,给你送来润润喉。”
祖孙二人落座,赵念月将自己的困惑和盘托出。
苏哲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偶尔端起茶盏,吹开浮在面上的茶叶。等赵念月说完,他才缓缓开口:“殿下能从一纸卷宗,看到人丁流徙,官吏浮沉,已是难得。”
他放下茶盏,从袖中取出一封并未封口的信,推到赵念月面前。
“这是老臣一位门生从盐州寄来的家书,殿下不妨看看。”
赵念月疑惑地展开信纸。信上的内容很短,前面都是些问候家常的闲话,只在信的末尾,用极小的字,写了看似不经意的一句:
“……吾乡有歌谣云:‘张家地,李家田,都为崔家做嫁衣。清河水,流不尽,半是河沙半是泪。’”
张家地,李家田,都为崔家做嫁衣。
赵念月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翻开卷宗,在盐州知府、清河县令,以及张、李两族族长的名录里反复查找,却根本找不到一个姓“崔”的人。
“外祖父,这个崔家……”
“崔家,不在官场,也不在明面上。”苏哲的声音压得很低,“前朝时,盐州曾出过一位权倾朝野的宦官,便是姓崔。他倒台后,崔氏一族便从京城销声匿迹。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败落了,却不知,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盐州盘踞了下来。”
苏哲伸出手指,在桌上蘸着茶水,画了一个圈,将想象中的“张家”和“李家”都圈了进去。
“张、李两家,斗了几十年,看似水火不容。可殿下有没有想过,他们或许……本就是一家人?”
赵念月如遭雷击,瞬间通体冰凉。
他终于明白了。张、李两家,不过是崔家推到台前的两个傀儡。他们争夺滩涂是假,真正的目的,是利用这场旷日持久的官司,将整个清河县的官场和民间都拖入泥潭,让他们无暇他顾。而崔家,则在暗中,用各种见不得光的手段,蚕食着整个县的土地和财富,逼得百姓流离失所。
而那位盐州知府,要么是崔家的同党,要么就是个被蒙蔽的蠢货。
赵念月的手指攥紧了那封信,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想起了母后的话,想起了林晓师姐在台上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他知道,他不能再坐在这里纸上谈兵了。
“外祖父,”他站起身,对着苏哲深深一揖,“念月,明白了。”
当夜,赵念月没有写那份关于地案的条陈。他写了一份奏疏,奏请父皇,准许他成立一个临时的“卷宗核查处”,专门负责复核全国各地呈报上来的、存有疑点的积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