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然后又用粗糙的手指极其专业地捻了捻土壤的颗粒。
他就这样保持着蹲姿,沉默了良久,久到周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忽然,他毫无征兆地老泪纵横,猛地以头抢地,用嘶哑到几乎破音的声音哭喊出声:“老天开眼!老天开眼了啊!我家祖孙三代,耕的就是这片地!一辈比一辈瘦,一辈比一辈收得少……我从生下来到现在,几十年了,从没见过,从没见过它还能这么肥,这么有劲啊!”
他这一拜,这一哭,像是瞬间点燃了积蓄已久的火药桶。
围观的人群彻底骚动、沸腾起来!之前所有的质疑、观望、窃窃私语,都在这二百零七石铁一般的事实面前,被冲击得粉碎,转而化为了巨大的震惊和赤裸裸的、对于高产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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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油灯如豆,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阿芜端着一盏小小的油灯,脚步轻轻地来到我的房间,脸上带着一丝忧虑。
“主子,那个杜衡,从下午被押回囚室开始,就水米不进,一直到现在。送去的饭食原封不动,他就盘腿坐在草堆上,闭着眼睛,嘴里反反复复就念叨一句话。”
“什么话?”我放下手中的图纸,抬头看她。
“他说,‘土脉已断’……听着怪瘆人的。”
我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没让阿芜动手,亲自去厨房用陶碗盛了满满一碗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红薯饭,那香甜的气息立刻弥漫开来。又另找了一个干净的陶盏,沏了一盏用清冽井水煮的粗茶。然后,我端着这些,朝关押他的那间独立囚室走去。
他依旧背对着门口,像一尊彻底失去生气的石像,一动不动地坐在冰冷的、散发着霉味的草堆上,仿佛要与这黑暗融为一体。
我将温热的陶碗和茶盏,轻轻放在他身旁还算干净的地面上,开口道,声音在狭小的囚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你拼死守护的是这片土地,我呕心沥血,为的也是这片土地,想让靠着它吃饭的人能活下去,活得更好。可你想过没有,如果守着土地的人最终都饿死了,冻死了,这土地再干净、再纯粹,守着那套老规矩,又有什么用?”
我顿了顿,看着他僵硬的背影,继续说:“我打听过,你那个养女阿黍,天生就有一种奇特的禀赋,能分辨土气的好坏,判断地方的肥瘠。那她……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脚下这块你誓死扞卫的皇庄土地,早在三年前,地方就已经快要耗尽,快要枯死了?”
囚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窗外不知名的秋虫,还在不知疲倦地鸣叫着,声音穿透夜色,更显得室内寂静得可怕。
许久,许久,他那如同石像般的身影,终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艰涩的意味,转了过来。那双浑浊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死死地盯住了我,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相互摩擦:
“你……到底,要怎样?”
我毫不退缩地迎着他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诉他:“我要你,走出去,站到太阳底下,去教这庄子里所有的老农、所有的年轻人。教他们怎么真正地、用心地去听土地说话。不是靠你脑子里那些传了几百上千年、已经快变成枷锁的祖宗规矩,而是靠他们自己的眼睛去看土壤的颜色,用鼻子去闻土地的气息,用手去触摸、去感受土地的干湿与肥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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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一个阳光还算温暖的下午,杜衡终于站上了我在晒场中央临时搭建的那个简陋无比的“农讲台”——其实就是几条高低不平的长凳勉强拼凑起来的破台子,踩上去甚至有点摇晃。
他站在上面,身形依旧有些佝偻,但脊梁却挺得笔直。他面对着台下上百名眼神复杂的农工,第一次开口,讲授他毕生积累的、关于土地的知识。他讲的是“观土色以知肥瘠,测墒情以定灌溉,察虫迹以防病害”。
起初,台下的农工们大多是沉默的,眼神里交织着对这位昔日“田正翁”根深蒂固的敬畏,以及因为近期风波而产生的疏离与怀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