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建国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开始宣读文件。他的声音不高,但字句清晰,确保每一个人都能听清每一个政策要点。当听到“招工”、“顶班”、“高考”这些关键词时,房间里响起了一片压抑着的、急促的呼吸声。刘志军紧紧攥住了拳头,指节发白;陈芳推了推眼镜,身体不自觉地前倾,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吃进去;其他几个知青,有的眼神放光,有的面露忧色,有的则是一片茫然。
读完文件,秦建国将它放在炕桌上:“文件就在这里,大家都可以看,可以抄录。政策是明确的,路子有两条:招工,或者高考。招工的名额需要争取,时间不定;高考的时间是十二月十号、十一号、十二号,全国统一。现在,有什么问题,或者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
短暂的沉默之后,是骤然爆发的喧嚷。
“秦支书,招工的名额怎么分?是按下乡年限还是按表现?”
“高考要考哪些科目?政审卡得严不严?”
“我家是上海的,能考回上海去吗?”
“复习资料怎么办?我们这里什么都没有!”
……
问题像雨点一样砸来。秦建国和沈念秋耐心地一一解答,将他们从公社打听来的、以及文件上明确的信息尽可能详细地告知。他们理解这种焦灼,这是被漫长的等待和繁重的劳动几乎磨灭的希望之火重新燃起时的必然反应。
“安静!都安静点!”刘志军吼了一嗓子,他性格急躁,此刻更是心如火焚,“听秦支书和念秋姐说!吵吵能吵出名额来吗?”
房间里渐渐安静下来。沈念秋环视众人,开口道:“同志们,机会来了,但机会不会平白无故掉到头上。招工,需要我们自己去争取,也需要家里在那边使使劲。高考,更要靠我们自己的本事,把丢下多年的书本再捡起来。我的建议是,两手准备。家里有门路能联系到招工的,抓紧联系。同时,想参加高考的,从今天晚上开始,就要拿出当年下乡插队的劲头,把复习抓起来!”
“念秋姐说得对!”陈芳立刻接口,她显然是打定主意要高考的,“时间太紧了,我们必须争分夺秒!我建议,我们成立一个复习小组,互相督促,资源共享!谁家里寄来了复习资料,大家一起看!有什么难题,一起讨论!”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多数意向高考的知青的响应。气氛从最初的混乱躁动,开始转向一种带着悲壮感的务实。他们知道,这是一场战斗,一场与时间、与遗忘、也与无数同样渴望改变命运的知青竞争的战斗。
“秦支书,那你和念秋姐呢?”一个细心的女知青问道。
秦建国看了一眼沈念秋,沉声道:“我暂时不走。秋收还没开始,后续的政策怎么落实也不清楚,靠山屯这一摊子,我得守着。沈念秋同志,会参加高考。”
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投向沈念秋。有羡慕,有祝福,也有一丝了然。沈念秋的能力和学识,大家有目共睹,她参加高考,在所有人看来都是顺理成章。
“好了,”秦建国站起身,“政策大家都清楚了。从明天起,生产任务不能落下,秋收是头等大事!复习,只能利用工余时间,晚上,或者下雨天。谁要是耽误了生产,别怪我按规矩办事。散会!”
知青们拿着抄录的政策要点,三三两两地散去,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不同的心思,脚步或急促或沉重。小小的知青点,今夜注定无人安眠。煤油灯会亮到很晚,照亮那一张张年轻而渴望的脸庞,也照亮那些尘封已久、墨香犹存的课本。
沈念秋和秦建国最后离开。走在屯子里安静的土路上,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夏末的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白日的燥热,却吹不散心头的纷乱。
“复习资料,我让我家里尽快寄一套过来。”秦建国低声说,“我家里还有些关系,或许能找到一些内部的复习提纲。”
“谢谢。”沈念秋没有拒绝,她知道此刻不是客气的时候。
“这段时间,妇女队和田里的事,你尽量放一放,交给王彩凤她们。”秦建国继续道,“集中精力,冲刺这三个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