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鬼市星沉
西夏乾定四年,七月廿三。
贺兰山脚下的中兴府已燃了七日七夜。我是西夏太傅斡道冲的嫡孙女斡月娘,此刻正缩在京兆府衙后的地窖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地面上蒙古铁骑的马蹄声像滚雷,混着金铁交鸣与妇孺哭嚎,直往耳中钻。
“阿爷说,地窖第三块青石板下有密道。”身后突然响起沙哑的声音。我回头,看见十二岁的书童阿骨打正扒着窖口,脸上沾着血污,“他说...说这是党项先祖留下的‘避兵道’,能通到贺兰山深处的祖陵。”
我攥紧他冰凉的手。三天前阿骨打替我挡了一箭,箭簇没入左肩,此刻他的血把粗布短衫浸得透红。
密道阴湿得令人作呕。阿骨打举着半截牛油烛,火光摇摇晃晃,照见壁上斑驳的西夏文——那是我幼时学过的《番汉合时掌中珠》,可此刻那些字却像活了,顺着墙缝扭曲着爬下来,在我们脚边聚成模糊的人形。
“阿姐看!”阿骨打突然指向头顶。
烛火猛地一颤,照亮头顶石缝里垂下的长发。不是人的头发,比马尾粗上数倍,泛着青黑,每一根都缠着极小的白骨。更骇人的是,那些骨头上竟还挂着碎布,依稀能辨出西夏武官的玄色窄袖。
“是...是先皇的禁卫军。”我声音发颤。去年秋狝,我还见过他们披甲执戈的样子。
地窖深处传来闷响,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挪动。阿骨打的烛火“啪”地熄灭,黑暗中,我摸到他手背上的凸起——不知何时,他的皮肤下竟有东西在蠕动,像是无数条细虫。
“阿骨打!”我尖叫着去掰他的手指,却触到一片湿滑。烛台重新点燃时,他的脸已经变了:左眼窝空着,蛆虫从溃烂的伤口里爬出来,右脸却还保持着惊恐的表情,嘴角咧到耳根,“阿姐...跑...”
我连滚带爬冲进密道深处。身后传来骨骼碎裂的声响,还有阿骨打含混的呜咽,像被人掐着脖子在说话。不知跑了多久,前方出现微光——是出口!
可当我跌出去时,月光下的景象让我血液凝固。
眼前是片荒滩,本该是通往贺兰山的路,此刻却铺满尸骸。穿党项服饰的百姓、披甲的蒙古兵、甚至还有未及长大的孩童,他们的头颅被串在铁丝上,眼睛全被挖走,空洞的眼窝里盛着幽蓝的磷火。
更远处,贺兰山影下立着座巨大的石碑,碑身刻满西夏文。我认出那是元昊的碑铭,可此刻碑前跪着个白衣人,背对着我,长发垂地。
“阿月。”他缓缓转身。
那张脸...是我阿爷斡道冲。可他分明半月前就随皇帝出城议和,怎么会在——
“阿爷?”我试探着上前。
他笑了,嘴角咧到耳根,和阿骨打临死前的表情一模一样。“月娘,你终于来了。”他抬起手,掌心躺着颗血淋淋的眼珠,“蒙古人屠城时,我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给了守将,才换得这具尸体。可你看...”他扯开衣襟,胸腔里没有心脏,只有团蠕动的黑雾,“他们要的不是中兴府,是西夏的魂。”
荒滩上的尸骸突然齐刷刷抬头。所有空洞的眼窝都转向我,磷火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汇成龙形,朝我游来。
“跑!”阿爷的身体开始崩解,碎成齑粉的风里飘着他的话,“去黑水城,找西夏最后一卷《天盛律令》...里面有破咒的法子...”
我跌进尸堆,身后传来阿爷最后的惨叫。月光下,那些尸体的手穿透我的衣摆,指甲抠进皮肉,像在把我往地下拽。
不知过了多久,我爬出尸堆。怀中紧抱着阿爷塞给我的半块虎符,上面沾着他的血,还带着温度。
贺兰山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第二章 黑水泣血
黑水城在额济纳河畔,曾是西夏的军事重镇。我扮作流民,跟着商队走了二十日,沿途都是蒙古军的哨卡。每过一处,他们便用刀尖挑开难民的包裹,若有西夏文字的东西,立刻烧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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