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说。”
她先落座主位,腰背挺直如枪,开门见山,“二位行色匆匆,风尘仆仆,此来青云寨,想必并非只为叙旧。可是……又与崖山之事有关?抑或……有了凌云的……确切消息?”
问到最后一句,纵是她心志如铁,声音也忍不住透出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
陈潜与鹿呦对视一眼,心中亦是沉重。
“柳姐姐,”陈潜的声音低沉而郑重,直视着柳五娘眼中那深藏的悲伤与期盼,
“关于张寨主的消息……七年来我们追查元廷爪牙,亦留意各方线索。贺兰雪此妖女行事狡诈,斩草除根……令夫张寨主恐已……”
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
柳五娘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握紧了粗瓷碗的手背青筋隆起,眼中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之光彻底黯淡下去,旋即被一种刻骨的冰寒所取代。
她沉默了足足十息,屋内只听得屋外操练的呼喝声隐隐传来。
终于,她猛地抬头,眼中再无半分泪意,只剩下深潭般幽深冰冷的决绝:“是了……我心早有猜测,只是不肯甘休……当日忠烈墓前,我便说过,若他死了,我便为他报仇雪恨,有生之年,死尽最后一个元狗爪牙!”
她缓缓起身,走到那幅马长风画像前,目光如同两把冰锥钉在画中人脸上:“此獠马长风,已于五年前在红船帮之战中毙命!这是天可怜见,为凌云收的第一笔利息!”
她又猛地转回身,看向陈潜鹿呦,眼神炽热如焚:
“陈少侠!若你们寻到了贺兰雪那个贱婢的下落,务必告知我!我柳五娘,青云寨上下四百七十二口人,这条命,这把刀,随时听候差遣!为凌云报仇,为崖山殉国的忠烈雪恨!”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字字如刀凿斧劈,带着一股与敌偕亡的惨烈气势。
那柄搁在案角的九环厚背砍山刀,映着窗外投入的天光,发出森冷的光泽,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那滔天的恨意与熊熊战火。
陈潜看着柳五娘,仿佛看到了七年前那个倔强妇女的缩影,只是如今的她,早已将悲伤淬炼成冰冷的寒刃,熔铸了满寨的铁血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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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一口气,将福州路贺兰雪的消息、阿篱被掳等要情一一简要道来。
屋外蝉鸣聒噪,校场上的呼喝声陡然拔高,如同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
陈潜与鹿呦循声望去,透过敞开的木门,只见晨光泼洒的校场上,数十名寨丁赤膊精悍,汗珠沿着古铜色的脊背沟壑滚落,正操演着一套沉雄狠辣的刀阵。
刀是厚背砍山刀,人踏北斗罡步。喝声起落,刀光卷地如霜,带起的风压得场边几丛野草紧贴地面,气势竟隐然结成一片肃杀铁壁!
“好!”陈潜目露激赏,“七载春秋,青云寨真的是气象峥嵘!柳姐姐以巾帼之肩,抗此千钧重担,竟将寨务整肃得如此严整剽悍,陈潜心中唯有‘敬佩’二字!”
鹿呦的目光扫过寨墙角堆叠整齐的鹿砦、箭楼上警惕的岗哨、晾晒场分类细致的药草,最终落回柳五娘清瘦却挺拔如青竹的背影上:
“昔日忠烈墓前,姐姐为寻真相孤身赴险,烈性如火;如今统领数百弟兄守此一方净土,韧如磐石。这份肩挑日月的气魄,呦儿……唯有感佩!”
柳五娘握着茶杯的手松开又攥紧,指节在茶杯上留下深深的印痕。她转过身,面上冰河般的刚硬线条被这番话语触动,微微松动,露出底下压抑许久的疲惫与苍凉。
“说什么巾帼之肩……”她声音低沉下去,拿起案上粗瓷壶给二人续水,壶口的水线却颤了颤,
“若非身后有这数百条不甘为奴的性命,若非凌云这把刀……时时催逼着我……”
她目光掠过墙上那柄沉厚的九环砍山刀,喉头滚动一下,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声若有若无的闷叹。
恰在此时,场中刀阵一收,整齐划一。
